小说《鲁南忆事》
小说《鲁南忆事》卞文峰 著
第一章:高桥村的文武春秋
第五节:市井烟云中的文武转身
**元年(1912年)
龙泉河冰面裂开细缝时,荆家大少爷荆世勋立于桥头,新竖的“荆记粮行”大旗猎猎作响,旗角“耕读传家”暗纹与河底“翼城”残砖遥遥相映。四个账房先生抱着贴满印花税票的账本侍立身后——这一年,高桥村设集,苏鲁豫皖四省商贾循水路云集,骡马铃铛声碾碎了千年寂静。
“老爷,卞家染坊靛蓝脱销,江北布庄抢货踩断门槛。”小厮阿福鼻尖冻红,话音未落,桥北头“卞记染坊”的二十四面幌子已闯入眼帘:苏木染的赤红如火,靛蓝染的宝蓝似海,最醒目的丈二月白幌子,以祖传“冰裂纹”技法染就,远销南京夫子庙。
谁能想到,二十年前尚在舞刀弄枪的卞家,如今成了集市黑马?自卞武举平反,卞家立“后世不入仕”祖训,**初年彻底弃武从商。家主卞守诚早年于汉口学艺,归乡后改武德堂为“卞记商行”:前院油坊、染坊机声隆隆,后院庖厨酱香味飘,临街“龙泉客栈”门楼上,练武石锁熔铸的铜铃铛叮咚作响,恍若昔日刀兵之声的转世。
荆家则走“土地为根”之路。荆世勋祖父荆明道,光绪年间秀才弃官买地,临终遗言“土地是根”。至**,荆家良田三千亩,二弟荆世廉开枣庄煤矿,三弟荆世清营鲁南最大桑园,四弟荆世明留洋归来仍置地千亩:“西洋种子再好,也得扎中国的土。”
集日鼎盛时,龙泉河泊满商船:蒙古马帮以毛皮、奶酒换小麦,东北客商用人参、鹿茸易染布,江南绣娘于荆家桑园现场收茧,惹得老蚕农咂舌:“比朝廷织造局还气派!”
荆、卞两家生意经里皆有“鲁南劲儿”:荆世勋收租时多添一捧谷“佃户不易,多给方肯卖命”;卞守诚客栈对穷书生半价赠酱菜“老太爷被抄家时,书院先生曾救命”。
最绝是“文武擂台”:荆家粮行“斗秤大会”,伙计以十六两星秤量米,误差不超三钱者赏银洋;卞家客栈“庖厨擂台”,厨师蒙眼切肉丝穿铜钱方孔,江南盐商“神秤手”、东北厨子“大马勺”皆败北,后者竟留店为徒。
**十五年惊蛰,集市迎来巅峰。荆世勋竖三丈“丰”字旗,卞守诚放三千响鞭炮,蒙古王爷、江南财阀、东北胡子头皆携厚礼来贺。二人桥头对饮,荆家“龙泉春”混着卞家“酱香陈酿”,荆世勋指书院旧址:“王贞仪小姐言‘以水为师’,集市如河,你我似石,缺一则流不畅。”
恰此时,津浦铁路汽笛自枣庄传来。荆家粮车、卞家货担、蒙古驼队汇于青石板路,如流动长河,倒映染布幌子、粮行大旗,以及鲁南永不褪色的市井烟火。卢家河废墟上,“鲁南联立小学”书声琅琅,老槐树新芽间,卞武举刀痕与荆家算珠声,共融于岁月长歌。
第六节:围子墙上的血与火
**十七年(1928年)
鲁南高粱红似血时,刘黑七土匪队第三次逼进高桥镇。荆翰章(荆家三房长子)立于外围子墙擦枪,腰间双枪刻“除暴安良”,枪柄红布条乃娶亲时妻子所剪喜帕。
“二弟,抬杆架西北角!”他声震狼嚎。弟弟荆翰文率民团转动土炮,炮口对准缠红布、扛汉阳造的土匪——二十几辆粮车辙印,在晒裂土地拖出深长血痕。
刘黑七首犯高桥,误判其为“有钱没枪”的肥羊。却不知荆翰章曾为冯玉祥部副官,归乡后按西北军法训练民团:外围子墙高三丈,十步一射击孔,墙根埋土雷;内围子墙以糯米汁拌石灰砌成,环形走廊可消脚步声。前两次交锋,土匪死伤百余,副手“穿山甲”断臂。
此次刘黑七买通卞家远亲,摸清卞武举所修秘道——从龙泉河底直通内围子武德堂旧址。午夜暴雨倾盆,荆翰章巡查时闻河面“扑通通”水声,见黑影背炸药包自秘道口钻出,连开两枪后,鞋底擦着湿墙往内围子飞跑。
内围子里,卞家孤儿卞三斗(随刘黑七混枣庄)率土匪冲杀,马刀劈断荆家“耕读传家”灯笼:“烧!杀!”刀光在雨中划出冷冽弧线。
混战至黎明,荆翰章站在内围子断墙,枪口冒烟。卞三斗被吊于东大门旗杆,胸前插荆翰章佩剑,雨水顺剑尖砸在青石板上。卞家族长卞守诚老泪纵横:“他是卞家人,求留全尸。”荆翰章血污满面:“通匪屠族烧书院,留他作甚?”抬手指向冒烟的染坊,“三辈子藏书,都成了灰!”
卞守诚伏地不起,深知鲁南规矩“通匪必死”。围子墙外,刘黑七重整队伍;墙内,两族持农具对峙,血与火的气息凝滞空中。
“埋了吧。”荆翰章匣子枪入套,“但再通匪,定不姑息。”
此战过后,高桥获“抗匪模范村”称号,荆翰章照片登《山东**日报》。然两族关系如龙泉河冰面,裂痕深潜。荆翰章巡查时,总见卞家染坊幌子猩红似血,恍若书院那场三日不熄的大火。
**二十二年(1933年),刘黑七率五千土匪卷土重来,却中鲁南民团埋伏——荆翰章早将地形绘制成图送东北军。炮弹炸响时,他立于桥头望火光,摸了摸腰间匣子枪,喃喃:“老祖宗说得对,鲁南地,得拿命守。”
硝烟散,卞守诚率族人抬酒肉谢罪。双姓祠堂前,荆翰章与卞守诚以龙泉河水混酒碰碗。“今后,仍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卞守诚道。荆翰章望祠堂内卞武举握刀画像,忽忆童年武德堂故事——原来血仇,终需以护佑一方化解。
卢家河小学里,孩子们唱起新歌:“高桥高,围子牢,荆家枪,卞家刀,土匪来了插翅逃……”歌声越雾穿河,惊起白鹭,翅驮围子墙弹痕、染坊靛蓝,以及鲁南人血火中拧就的一股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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