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坛快递 发表于 2020-5-1 19:50:48

王小妮 | 王小妮的诗

本帖最后由 诗坛快递 于 2020-5-1 19:58 编辑

               诗人简介
   王小妮,1955年生于吉林长春。出版有诗集《我的纸里包着我的火》《半个我正在疼痛》,散文随笔集《手执一枝黄花》《倾听与诉说》,非虚构作品集《上课记》(1-2)、《忐忑的心》,小说集《方圆四十里》《1966 年》等 36 种。
   这个特殊的时刻,我特意推荐诗人王小妮的《一小块土地》和《月光》两组诗。可能你会在她的诗行里找到同感,找到慰藉,找到希望,找到爱的暖和力量的强劲。   王小妮在接受访谈时说过:诗是现实中的意外。我揣测,诗人必须对现实中的意外有着敏锐的反应,诗才能诞生。在王小妮的眼里,万物一体,她拥有的“一小块土地”和“月光”,都是她精神层面上的与宇宙万物相关联的内在生命力的外在表现,她在《很多很多的花很多很多的菜》里,说这个春天造了三个世界,是“花和菜、粉蝶、蚯蚓”的世界,这是她寄希的一切皆是美好,然而她知道,“嘿!坏日子,简直是在盼着了”,战乱和饥荒是人间“循环的游戏”,对于这些到来,她有她抗争的办法,“战乱来了”,“可以割香茅做掩蔽”,“饥荒一到”就“改种粮食”。是的,总有坏日子会如期而至,在走“华盖运”时,我们要有自己好的心态和不妥协的坚定。我深究王小妮的两组诗的哲学意味是“自得”,自得在中国哲学中是一种以直觉和体验而“得道”的方式。体现着主体对宇宙和人生能动的诉求和掌握世界的渴望。她的诗歌在“自得”的哲学理念支配下,变成自然天成。我喜欢她的《一小块》和《月光》下的“灰马”,以及《怎么看都不像匕首》里的“月亮”和《不速之客》等等。她自己曾说过:“诗是个复杂的东西,妄谈不如不谈,诗,是要小心敬畏的东西。”以及“个性,比女性重要许多”。那么,她的诗我就胡侃到这里,看她的这篇“随手”记的随笔,比听我聒噪好。—— 李云
一小块土地(组诗)
一小块

一小块天空下面一小块土地

这个世界三面是水这水哪儿也不通划船一百年也没法靠岸石堤常年泡在水底不知谁留下“水深危险”的警告这角落凄凉得正合适

有时候大风鼓动刚生的树冠落叶遮住铁门只有心灰意冷的才能留下享用这最后的一小块
早雾

迎面过来最大份的棉花糖一下子被它吞掉被迫变成甜的一部分什么都看不见了只剩下心还用力往外顶

早料到有这天推门就会遇大雾青豆的新芽和鲮鱼的眼珠知道你们都很近在这世间我至少藏过一百种利器可最先赶到的是距离最远的太阳那亮光打在脸上居然和从前一模一样


很多很多的花很多很多的菜

每天劳动让这小块土地不一样这个春天造了三个世界很多的花和菜的世界还有粉蝶的世界蚯蚓的世界

如果战乱来了可以割香茅做掩蔽饥荒一到就改种粮食只要一个下午去翻开泥土人间就是迷恋循环的游戏嘿,坏日子简直是在盼着了


落日

头顶跑来两团白云彩足有两座城市那么大跳啊晃的一幅刚涂色的宣传画

到洁白的城池底下抓菜青虫眼前全是绿叶可心里层层叠叠都是别的

再抬头时头顶只有常年常年的灰而西天正轰轰烈烈有人点着了两座火焰山落日向外拉出无数条引信好像不相信已经没有爆炸物了




挖到去年漏在泥土里的一块姜才一露头就被它强烈的辣气围住想到大雪封门想到发高烧想到烧焦了的红糖想到往阔口瓶里摆朝天椒想到老朋友已经去了冰冷的海里。

再三把它浸进水下这么年轻这么干净这么沉这么不顺从


台风

今天真带劲根本没法儿坐在屋子里一直挨着狂风暴雨看一批又一批乱箭折断在水面

后来电没了远处的凤凰树没了眼前的栏杆没了连喊声也一张嘴就没了台风带走了可有可无的一切只剩下我和漫天自投罗网的钢箭


湖水

傍晚的湖水出现凝着的黄铜色它正准备一场水葬风在台阶上拦着力气好大好吧,我承认心灰意冷可还不至于自沉不过想看看哪位金属挺不住了不过想凑得更近

傍晚给夏天的湖盖了一大块黄铜天哪,谁死后还能这么烫它想要的是水面的火葬攥在我右手的确实是早备的火种


不速之客

如果这时候背后忽然闪出个人一定被惊得不轻刚剪的韭兰花骨朵都得摔碎赶紧退后问他是怎么找过来的

所幸这事还没发生这次选址不错走得也足够偏可能是最接近想象的一次远行计划里当然少不了不速之客草在身后总是窸窸窣窣韭兰花骨朵已经脱手不速之客一直匍匐前进


上梯子

这才是传说中的高高在上任何飞行器都没有梯子恰当

第一次站这么高看这么远一凌空所有事物都变了低处的世界都是没见过的我的花坛像个少年班秋天的风有点急像群饿得乱撞的长颈鹿

装修工留下梯子让人登高望远哪儿是黑的哪儿很白现在没有不明白了


月光(组诗)
白动物

月亮凑过来门前的软毡上一条白狐狸的皮。

隐藏得很好装死也要装得逼真多少人进出,它动也不动踩它碾它都不动。

看上去多温顺的动物。鼻尖发凉,影子刚涂了毒伤口流着白漫山遍野毛发重生它活着呢。


含着

被含着很直的云彩像面条后来散开了,又像膨开的旗帜。不管怎样,云彩都要含着今天的新月它们喜爱那块糖。

失眠的晚上,看着表针跳到第二天终于最先看到了未来。

月牙在下坠山谷中显现一拨穿黑袍的死囚糖块忽然掉了,忽然发现前面是座牢狱。不是人人都想被含着紧抵着的那是一把弯刀。


我的光

现在,我也拿一小团光出来没什么谦虚的我的光也足够的亮。

总有些东西是自己的比如闪电闪电是天上的天,时刻用它的大来戏弄我们的小。

这根安全火柴几十年里,只划这么一下。奇怪的亮处忽然有了愧那个愧跳上来还没怎么样就翻翻滚滚。想是不该随意闪烁暗处的生物还是回到暗处吧。


闷热

热得太深了当头挨了一枪托的晚上。蝉把月亮喊出来又大又圆,一个胖少年你们哦,真忍心耗去我的好时光。黑洞洞的天虚心假意拥着少年好像稀罕它顺便也稀罕一下走在大路中间的灰的我们。闷雷滚得很慢月亮的白影从背后摸过来牙齿闪亮伸手不见人。


面粉厂

天,真的暗下来月亮把街区变成了面粉厂。店铺都是卖面人的橱窗好舒服的白哦收银台我得坐得更端正一点。

贮藏的季节到了老婆婆们在唱丰收。年轻的稻草人着急回家芦茅连天,晃着白了顶的头。

可它突然消失晚上的面粉厂倒闭得真快所有的暗处显出挨饿的疤痕不会都忘了吧。


只有灰马在搬运灰

一到晚上马就没了自己的颜色。大地摇了摇,厚薄不均一张凉豆皮。

所有的马现在都是灰的。灰制服的领口竖起一丛灰鬃毛在路脊上抖了抖精神这个长夜,也许能跑到白令海峡。
灰暗的马群偶然有亮,是刚滚出的汗珠汗也是灰的。失去了毛色的马整夜整夜给某个金主运灰尘呼出灰的热气在那绵绵不绝的山脊上。


在同里

上弦月立在同里的天上顽固地立着,危险地立着。太阳稳稳地还在还轮不到它呢斑斓绚烂的日落这会儿的天色有点太隆重了。

人们都累了,顺便去看一眼天好像等月牙变得再亮盼那一丝白。可乌云不答应又流血又剖腹又自残黑幕罩满了天古老的同里这一夜将不得安生。


怎么看都不像匕首

月亮意外地把它的光放下来。温和的海岛亮出金属的外壳土地显露了藏宝处。

试试落在肩上的这副铠甲只有寒光,没有声响。在银子的碎末里越走越飘这一夜我总该做点儿什么。

凶相借机躲得更深了伸手就接到光软软的怎么看都不像匕首。


当空的鹰眼

那个好久都不露面的皎白的星体忽然洞穿了夜晚的一角。

天光下正交谈的路人嘴里含满快落下来的珠子。浮淡的光泽扑动着嘤嘤的,好像是佩着玉带的唐朝。

我要一直留在家里留在人间深暗的角落。时光太厚,冬衣又太重了飞一样,倒换着放帘子的手遮挡那只当空的鹰眼。


月光使人站不稳

海正在上岸盐啊,摊满了大地风过去,一层微微的白月光使人站不稳。

财富研出了均匀的粉末天冷冷的,越退越远,又咸又涩。那枚唯一升到高处的钱币就要坠落了逃亡者遍地舞着白旗。

银子已经贬值,就像盐已经贬值。我站在金钱时代的背面看着这无声的戏怎么收场。


                     随笔随笔
随手王小妮

更高的境界一个人不写诗照样活得好,诗是活着的一个更高境界。

讲座
    一个人讲,众人在下面听,这场面真是怪诞极了,一大群人围拢住一个人,偏要听取这一个人滔滔地说话,他又没生着金口玉牙,又不是来自于外星球。细想想,没见别的动物有这种聚众的习惯。比如麻雀,谁见过一只面对一群,三小时只听它独自叫,其余的鸦雀无声,麻雀的世界没有讲座。什么也不要说,什么也不要听,那才是最自然正常的。我坐在台子上面,浑身不自在,虽然不用说话,也要陪刑场一样挺在那儿,满脑子里想的就是逃脱,到树下去,我早看好了,窗外有棵不错的凤凰树,两人合抱粗的那棵,有大荫凉的那棵。

有朋友说在读《我看见了大风雪》
    2 月的安徽,大雪。两个朋友,他们是两口子,在雪夜里点燃了火盆,读那首诗。老早的诗了,大约写了 10年了。    2008 年初,中国中南部大面积的降雪将被后人记住。我也看到了关于雪的新闻,2008 年的雪下在屏幕里,没有温度和质感。    我写的雪和一场具体的雪完全无关。有人说,该写一篇《再看见大风雪》,可是,这会什么也不想写。文字不可能什么都表述。文字就是障碍。文字就是粉饰。文字就是虚假。文字就是叛变。文字就是窜改。文字一写下来,必然违背偏离最初的最真实的部分。和鲜亮亮的感觉比,文字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断地发现
   耿占春在他的文章中讲到了在日常生活中的象征,我觉得,也许更进一步说,是从非诗中发现诗。或者说,不是象征,而是感知本身。象征是人造的词语,感知是本能。    我曾经说,重新做一个诗人,现在,我常常想怎样单单纯纯地“做回一个人”,越简单越好,越本色越好。我们要恢复的,是人这种动物的感知,而非什么诗人的感知。

我们不需要意义
    意义是什么,一个大疙瘩,死硬的一坨。没有变化,没有新意,没有多义性,意义是死的,绝对的,我们用了很多年,绕了很多路,终于明白我们很不需要它。

在呼伦贝尔的最大发现
   人是完全可以什么都不写,什么都不想的。在天和地之间坦然地待着,偶尔抬头看看天上经过鹰或者飞机或者排队的大雁。所有生物就是这么生活,人除外。
浪费了
    有一天我忽然想,如果我不在了,真可惜这好天光和好月色。它们将白白浪费着。

我看见,我看见    有一个人问我:你总是写“我看见”,没感觉“我看见”用得多了吗?    我的确从来没意识到这个。倒回去想,我发现了属于我的思维习惯,首先,我是在心里看见了,才能想进去,才可能写,才能展开。可见性,对于我这个人很重要。而由始至终发生在我周围的事情,值得我去写的那些东西,只有被看见,才更具有意味,它永远需要一个目击证人。    这个关于“我看见”的疑问,显得最郑重其事的一次,是由一个外国人提出来,我回答他,对于出生于 20 世纪50 年代的一个中国人,“看见”显得特别重要。    现在,很多惊心动魄的事情都转化得使人看不见了,但是,什么都没变,残酷在更隐秘的区域里,我们必须要看见。

谁知道呢
    有时候,诗是一套铠甲,不知道钻进其中的那个士兵,他是勇武的还是怯懦的,善的还是恶的,好的还是坏的,那里藏着一个人,他自己说,他叫诗人。谁知道呢。

我的儿子来了
    在我的纸上,写字的或者不写字的纸们,我的儿子随时可能以画的方式意外出现。他的形象从小到大都没成熟过,一只手撑开我给他的眼珠,另一只手摆着“V”字,这同时,他把舌头吐得很长。   他随便来到我的地盘里,用任何一种颜色的笔,无所顾忌地随意留下他的痕迹。我看着这些红色、蓝色和紫色的儿子们。    这是他对我的问候方式。虽然,他已经被教会了写字,但是,我永远喜欢他以这种无声又幼稚的方式为我出现。

我很快乐了
    到目前为止,我还不会用羡慕的口气说:看那个人多快乐。    在看到其他快乐经过的时候,我们自己就要变得不快乐了吗?    快乐总在。比如让眼泪像放开水龙头那样刷刷刷刷地流出来。    今天早上,在我的头顶,某一层阳台,有人说,看在草地上抱着小孩子的女人多快乐!    说这话的人,你去那同一块草地上,抱着一本辞典,一根白萝卜,抱一只装满脏衣服的洗脸盆,都可以充满快乐。只是你没去体验。    我见过一个拱起双手,托着生了锈的锁链的人,笑得比春天的第一片阳光还强烈。    能在下雨的深夜里写出诗句的人,见过比所有的快乐都更美好的事物。写诗的人,为什么还要从窗口羡慕别人的快乐?

做一个诗人的优势
用今天的话说,做个诗人不用什么投入,没有投入自然产出也少。所以,饿死诗人合乎情理。画家需要动用钱去买笔,买颜料。歌手要去买一把电吉他。小说家购置一台电脑。诗人在商店门口束着手溜过去。你用不到那些复杂的东西,诗人,你算一算,你活着一共才写几个字。诗人不仅不需要商店,连电都不需要,连光也不需要,给诗人一间复杂繁华的房子,他还不知道坐在哪儿。最近一个诗人装修了家。他说,坐在写字台前面尤其不自在。借用人们赞美鲁迅的话,吃的是草,挤出来的是奶。很多人说崇拜鲁迅,但是他们根本不信,草会自然地变成奶。我到商场去,看见一个女人对男人说:这件衣服太值得了,先不谈款式和做工,你摸摸这料子就知道,其实是好料子。诗人的优势只不过是一件好料子。

由谁来挽救诗
有一个人挺骄傲地说,他一无所有,但是床铺下面有上千册诗集。我不明白那些诗集给了他什么,诗集不就是一些有字的纸吗?但是,这个人因此说他是一个诗人。如果,他睡在诗歌图书馆天台上,可能他就是本世纪的诗歌大师了。让还崇拜诗人的人一起向这居住在诗上的人致敬。另外一个人说,诗歌的沦落是因为诗崛起的时机还没到,他引述了事实,证明这个世界多么重视诗人,列举了得到诺贝尔奖金的诗人名单。这个热心者更适合去做股评人士,以波浪理论去解释诗歌,使亏损的心理得到虚幻的安慰。他的主张是把诗歌看成一种长线投资。第三个人诉说自己掏钱出版的一本诗集。我一贯劝阻那些想用自己的银子去出诗集的人不要太疯狂了。有那几万元钱去买什么不好呢?买柑橘能买一车厢。何必换一些本子,去充当诗人的名片?在季节转换,气候反常的时候,一家地方报纸突然开辟了一个版面来讨论诗歌。请到上面三个人物来发言。有那么多热闹非常的事情都搁在那儿,真是凄凉了他们。我要问这三个人,是谁迫使你偏要用尽气力去做一个诗人?是谁请你出面来挽救诗?又由谁来进行诗人资格质地的验查?
——选自《诗歌月刊》2020年第3期头条


呵气成冰 发表于 2020-5-1 19:50:49

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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