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祥军诗十一首
                文/杨祥军

       这里面有我家一口铁锅

中学校园角落里
奇形怪状的巨大铁疙瘩
卧在草丛中多年
锈迹斑斑
藤蔓植物试图掩盖它
蚂蚁试图搬动它
以前每次经过
父亲都对我说
这里面有我家一口铁锅
我不明白他说的什么
也不追问
前年春节
我带儿子回老家
他对这巨大的铁疙瘩产生兴趣
研究它是不是外星人的武器
我对他说
这里面有我家一口铁锅
他愣了一下，接着追问
为什么？为什么！
我真的尴尬
说不清为什么
只说，这是你爷爷说的

              光荣之家

几经周折
“光荣之家”牌匾
被我带回来
却找不到悬挂的地方
挂在门口
房东一定不同意
这是他家的房子
不是我的“光荣之家”
挂在房内
老婆孩子不愿意
逼仄杂乱的狭小空间
怎么也体现不出“光荣”
把它带回老家
父亲看了看
指着堂屋的墙上说
那里已经有了一块
老兵望着老老兵
讪讪地笑了

            一棵大树

曦光初启
树顶的鸟发出欢呼
鸟巢里，雏鸟从梦中惊醒
叽叽喳喳吵醒树叶上的蛾子
蜜蜂飞上飞下
蚂蚁顺着树干上下忙碌
啄木鸟扣响树干，诊断大树的烦心事
树下，松鼠在落叶中翻找坚果
兔子啃噬鲜嫩的草
晨风绕着树枝捉迷藏
稻草人挥了挥手
惊起一堆麻雀
阳光照射过来
大树抖了抖身子
又有几片黄叶飘落
新的一天开始了
作为大树的儿子
我在树冠之下，练习升旗
早安，我的大树
早安，我的祖国！

              荷

夜风中隐隐的波涛卷起蛙声阵阵
夜风中清凉的月光揉痛岸边的眼睛
夜风中挥舞的柳丝抽打迟到的表白
夜风中窃笑的路灯假装麻木不仁
夜风中撑起的绿伞举过头顶
夜风中羞怯的两颗心悄悄膨胀了三分
夜风中语言已经成为多余
夜风中只需依偎，无比宁静

                莲

有些雪落在眼里是冷的
落在手上是暖的
有些雨打在脸上是痛的
融进心里是苦的
此时的我
看到你脸上的白想起了雪
看到你身上的露珠想到了雨
你伸出粉嫩的拳头
却像重锤，让我疼
你张开手掌
放飞的美
让我想哭
无论是否有结果
你已在我心底埋下种子
天涯海角
都陪着我绽放

                蒿

我怀疑你纤柔的身子难敌风雨
我怀疑你青涩的枝叶不会开花
我怀疑贫瘠的黄土不能供养你
我怀疑牛羊踏过，你无处安身

你怀疑我村口别离说过的话

许多大树已倒下
许多顽石已迁徙
许多田地已荒芜
许多人走了，再也不相见

我们在村口重逢，凝视，再无怀疑

              休渔期

渔船拥挤在港湾
女人们在船上织网
男人们上岸溜达
摇摇晃晃的，有些晕
孩子们跑来跑去
一会儿在船上
一会儿在岸上
他们交到一些陆上的朋友

             破壳

母鸡孵了三周之后
温润的蛋颤动
蛋壳里的小鸡用那小小的喙
一下一下啄头顶的壳
蛋壳裂开纹，破开口子
毛绒绒的小鸡奋力
从裂口处钻出来

我尝试用手指向天空
触摸四周的空气
在想，什么时候我也能
冲破这个壳

            漫无目的

去人民公园
也许是孤独的

逗鸟的大爷
遛狗的少妇

广场舞的大妈
练嗓子的中年男人

他们的孤独不比我少
他们在晨光里隐藏得很好

只有我把孤独写在脸上
眼睛空洞无神

不知道往东，还是往西走
都一样吧。我只想消磨时光

                 舍弃

“你要舍弃一些东西”
夜里，墙里面那个人对我说
我说：不！
灯摇晃了一下

“你要舍弃一些东西”
我对墓碑后面的土堆说
他说：不！
山坡摇晃了一下

               放大镜

我拿它治疗眼疾
严重近视的我，通过它
才能看清白纸黑字
记录的悲伤
看到腐叶之下
潮湿的角落
艰难求生的虫蚁
看到纷繁的树叶中
苦中作乐的山雀
更多时，我用它聚拢阳光
在麻木的土地上
点燃
枯萎的草木
扎成的火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