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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11-13 12:34:49 | 显示全部楼层

耿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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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耿立,笔名耿立,散文家,诗人,创意写作教授。散文集《向泥土敬礼》获第七届鲁迅文学奖提名,《遮蔽与记忆》入围第五届“鲁迅文学奖”,《悲哉,上将军》2010年入《北京文学》评选的“2009年中国当代文学最新作品排行榜”,《缅想的灵地》入《北京文学》评选的“2010年中国当代文学最新作品排行榜”。2014年第5期《北京文学》封面人物。获第六届“老舍文学奖”、山东省第二届“泰山文艺奖”;广东省第十届鲁迅文学奖;第二届三毛散文奖大奖。




耿立的诗


怀念老师

一生也不搪塞
问路的盲人与迷途的斑鸠
向乡村指向星空的油灯光
和光**被窝的念书声致敬
不会说假话
遇到恶霸也有一丝哆嗦
转过头却鄙视自已
审视自己由于抽烟变黑的肺
说普通话 
还要夹上几句鲁西南方言  
不会和妻子争辩,为儿女做马骑
自己的钥匙打不开生活和自由 
咳嗽里有血丝和不平
喝劣质的酒 
醉后才能呕出年少时曾有的爱情  
这是我的乡村启蒙师傅,
最后被埋在土里
教师节,我写下分行文字想他
想已成融成土块被踏在脚下
再不醒来的他


娘,走多远走到梦里

午夜时分,母亲还再走
她的小脚交错,多少次
才能走出菏泽走到珠海?她的
身体佝偻一寸,就低到脚踝
再佝偻一寸,就到了土里
再转换下姿势,就成了一抔土

如果把我的哽咽,再提高
一分,就是嚎啕,把嚎啕
再提高一分便是顿足

一个人在梦里走,有时因为牵挂
有时因为绝望

土地过于硕大,佝偻到
一棵草的母亲过于渺小
在母亲走过的地方,地上
布满血痕,我感谢梦的缝隙,
在午夜,还能放母亲进来


巴黎圣母院

沿着精神的指向,我抵达你:
拿破仑加冕的地方
虽然教皇还未端起那象征权威的皇冠
科西嘉岛上的孩子却急切
自己先把皇冠戴在头上
我理解,就像穷困的乡间孩子见了货郎的花米团
那口水从嘴角留到地上
那皇冠,就是成堆的花米团
怎能让拿破仑收手

这地方,藏着我的爱斯梅拉达
她刺激我初中的荷尔蒙
使我早熟,使我手淫
我只是坐在乡村的麦秸垛上幻想
其实我是卡西莫多
我的面貌丑陋心灵高贵
但我又是克洛德.弗罗洛
情欲燃烧又道貌岸然
我禁欲又放纵,我得不到的,别人也休得到
我宁愿使美死无葬身
我是弗比斯,女人只是收藏
我是甘果瓦。一个爱斯梅拉达救下的流浪诗人
但底层的苦难使我知道,浪漫只是远方的刺激,我
选择更偏向于实际的“面包”

但这个冬天,我沿着塞纳河,走进巴黎圣母院
我是寻找一个母亲么?
尼采说
上帝就死在你们的手中
哀戚的圣母
她是我们每个人的怀抱和慰藉
她宽恕,慈悲
她承受
在无尽的人生路途中,她是废墟的守望和悲凉
是饥馑和瘟疫的苦弱
我知道上帝的血迹至今未干
我不敢仰视圣母哀戚的面容
她的心中的血迹怎会比上帝先干?


槐花

槐花追了四千里,
在快递员口中喊着
故乡,故乡!
在珠海四月的大学晚间课上
我看到槐花的眉毛黄中发白
它的嗓子还未变声,
还是平原的稚嫩
我应答着这灿烂的呼喊
来自四千里走了四千里
槐花细碎的牙齿
还是那么整齐,如列队
等我检阅这故乡的味道!
我听懂了身体的语言
它和槐花有诡异的联盟
天涯海角都会追寻
彼此的味道
它们彼此悲悯,用最温柔的手段
俘获我的意志
我向非暴力的哲学致敬
我向所有故乡的动植物,
麦苗,槐花榆钱
还有爬山虎致敬,
致以九十度的鞠躬


谒小乔墓

来看小乔,来看建安三年的小乔
来看建安十三年的小乔
建安三年,小乔初嫁了
建安十三年,小乔为都督养一双儿女
用琴为东吴的军心建一块根据地
那时没有留声机,但都督在樯橹中
听到了叮咛
曹阿瞒也听到了,他在音律中
想象小乔的美
他用天下的工匠和文人
来绘制铜雀台和春风
七子们想象小乔的细腰,是如芦花
还是梅花
人们说曹阿瞒好用胡子扎寡妇的香腮
然后撩起寡妇的绿罗裙写诗
他把发髻高缳想成远山
把寡妇的眉毛想成远方的云彩
也喜欢用胭脂把舌头的味蕾染红
可,就是这厮周公瑾,用小乔的
胭脂让蒋干给曹公回信
结果胭脂被蒋干弄丢了,在芦苇荡
成了烧船的火种
那满长江的水不再是胭脂色,而是成了
一江筒子胭脂色的火
我来了,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已的小乔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铜雀台和赤壁
曹阿瞒等的那场春风,不是周都督的春风
只有公瑾兄才听懂春风密码
这密码就是小乔指尖指点的宫商角徵羽
到底谁抱得美人归?曹阿瞒这次败北
男人的排兵布阵就是为了一个女人

在特洛伊,白胡孑的老兵看到了海伦
他感叹,再打十年也值得
我有点怀疑这处的小乔墓了,
既使小乔香消玉殉,她的墓也是
春风构成的,春风的卯榫结构
与其做曹操,不如做周瑜
那可是春风的快婿


父亲拔了输液器
作者:耿立

一、
我小时候一直觉得,父亲的骨头是被酒泡的,肝肺毛发,也是一直被酒泡着,父亲活着的目的就是酒;后来父亲死了,我才觉出,是酒掩盖了父亲对生活的倦怠,别人用绳子套在脖颈里被生活吊死,父亲就是被酒慢慢吊死。酒成了活泡父亲的福尔马林,如此说,活着的父亲就是僵尸泡在福尔马林里,这一点不假,我所在的那个专科学校,实验楼一层有间放解剖人体的屋子,白天也锁着,夜间更加阴森,每次在那旁边小心急促经过,毛骨一悚一悚地**加紧,闻到从门缝挤出的瘆人僵尸与福尔马林混成的味。

父亲,他浑身的酒味,就是衣裳褶皱里逸出的福尔马林。

父亲喝酒,和家族遗传有关,更是自己觅到寄托的一种椅子。父亲的父亲是喝酒喝死的,我听父亲讲过他父亲,爷爷是在五十岁的盛年,长期饮酒得酒积而死,我一直搞不懂酒积的积是哪个字,我的感觉就是酒精依赖或者酒精中毒,用积累的积,是差可近似的,酒堆积在每一道骨头缝里,每一节肠子里,最后就把泡死了把人呛死。

爷爷有豪气,曾上过几年私塾,但他的儿子们却一个个大字不识,爷爷的豪气表现在,黄壤平原秋天大豆收割后,在大太阳下暴晒,那些豆荚就龇牙咧嘴,浑圆的豆粒子如新生的娃娃,从那些嘴里和牙缝张望。这时农人用石磙,套上驴骡,套上牛,在那些豆荚身子骨上碾过,于是骨肉分离,豆粒出来,豆荚留下。如果大豆收割,分量不多,不适合套驴套骡套牛,往往是三亩两亩的大豆,且是小户人家,养不起驴骡和牛,就用棒槌捶打,把那些大豆棵子摊开,那些男男**,每人一根棒槌,如武松的哨棒,户户棒槌声,家家哨棒响。

爷爷的豪气是,如醉酒的武松,喝醉了酒,特别是在儿媳妇面前,逞能,爷爷就撸出袖子,露出胳膊,用肉和骨结成的血肉之躯的胳膊,和枣木的榆木的棒槌较劲。

三个儿媳妇用棒槌捶一亩的豆子,爷爷用胳膊也捶一亩的豆子。到了夜里,酒醒了,爷爷的胳膊就恢复了肉的本质,这是的胳膊早已是被豆荚的毛刺入骨了,胳膊肿的如水桶,惨不忍睹,一副破碎山河的样子。

这时的爷爷开始如猪一样的哼哼,接着如狼一样的惨叫,他的私塾的底子出来了,开始背诵上孟里的孟夫子言语: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爷爷五十岁死掉,临死时,昏迷的时候还好,安静,一醒就闹着喝酒,最后在亲人给的酒葫芦里抱着睡去。

父亲迷上酒,一是借酒之力,再是借酒之胆。父亲形容畏缩,说话吐不利索,个子瘦小,在乡间,是被欺辱被边缘的存在,借酒温暖吧,借酒遗忘。

泡在酒里有何不好,父亲死后出殡的时候,二舅还念父亲,他说,姐夫是看开的人。有酒还不够么?

父亲说,酒就是床,不管白天黑天,一躺就行。父亲喝了多半辈子的酒,穷的时候,喝地瓜干酒,实在揭不开锅,没钱买酒,就到卖散酒的酒缸前遛逛一趟,不知有多少酒分子进了鼻子,走入了胃,那回来,也是满脸的红光,如胭脂一样灿烂。

达的时候,其实那算什么达?只不过,能不再为喝劣质酒发愁,二舅欣赏父亲的喝酒不小气,有酒,就会喊个人,陪着喝。那喝的可是时间酒,一斤酒,两个人,中午喝,可以喝到半夜,晚上喝,可以喝到天明。

父亲喝了多半辈子的酒,少说,也有几顿,再劣质的,一斤酒块儿八角,母亲说,父亲喝下去三间瓦屋。

父亲给二舅说,酒就是他的瓦屋,别人的瓦屋盖在地面上,街坊看得见,他的瓦屋,别人看不见,但这瓦屋,既不漏风,也不漏雨。

二舅是乡村里的公办教师,他一想酒喝了,就骑着自行车来找父亲,到了父亲家,他把自行车往院里一扎,就喊:姐,弄俩凉菜,我和姐夫喝两盅。


父亲活的窝囊,但活的明白,他知道,不管天亮天黑,有酒喝,喝到肚子里,就是赚的。谁都靠不住,他明白的很,早早的,父亲就在自己和母亲的三亩地里,栽了几棵梧桐树,父亲知道,梧桐树长的快,做棺材,棺材板轻,出殡时,那些抬棺材的人,会记得躺在棺材里的人好,不会骂。

父亲看待他的梧桐树,就像看着在地下他开工的宫殿,梧桐树长高了长粗了,就是宫殿慢慢长高,父亲不急,父亲的宫殿,要十年八年才弄好,梧桐树长个十年八年,才可有怀抱那样粗,那样做棺材的材料才气派。

然而,一天,贩卖树的贩子,带着绳子、电锯、拖拉机,到了父亲的地里,要把最大的两棵梧桐树伐掉。有人给父亲说了,父亲当时正喝酒,一听就撂下酒杯,抓个铁锹,去找那些贩子理论。

两棵梧桐树已经放到,电锯正处理梧桐的枝梢,准备装车。

“谁叫您出我的树?”父亲指着一个树贩子的鼻子,“给我放下!”

电锯下梧桐树的横断面,如森森白的骨头茬,那些碎屑,就是碎骨。

这是贩子没料到的,都是三里五里的邻村临乡,他认的父亲,树贩子看父亲气的红涨的眼珠子,像激怒的狼,树贩子看到父亲手里提着一把铁锹,父亲抓着铁锹,就朝拖拉机的轮胎抡去。

铁锹抡偏了,在车轮的轮毂上,火星四溅,这真是出乎树贩子的意料,他慌忙掏烟,“大爷,大爷,您别急,这树,是我出120买的……”

树贩子把收钱的条子拿出来,钱条子是我哥打下的。

“我不管谁卖的,这是我的树”父亲说,这时村里的人都围上来,站了满满一圈子,大家嚷嚷着,这是父亲的命根子,谁也没权卖,树贩子就在人群里蹲下了,反反复复的说“我出了120块钱”。

最后,达成了协议,父亲付给树贩子120元,另外让树贩子把伐倒的梧桐树用拖拉机送到家,再加10块钱。

在父亲拿着铁锹拼命的时候,我哥一直没出现,他是偷偷地把父亲的棺材树卖掉,我哥也喝酒,喝酒六亲不认,喝酒要有菜,他就到烧羊肉铺子赊账,后来,,羊肉铺子就找父亲还账。
我哥说,要账,找我爹去,他供应出来一个大学生。这次他又欠人的酒肉钱,就想着父亲地里的梧桐树成材了,就找到树贩子,本来可以卖150,他120就贱卖了。

这次父亲显然是愤怒了,他让树贩子把树卸到院子里,自己就提着那柄铁锹到了我哥家,这柄铁锹就是把拖拉机轮毂砸的火冒金星的铁锹。

父亲进了我哥的院子,冲着他的堂屋喊,“大羔的,你给我出来,为何偷卖我的棺材树”
其实早有人,为我哥通风报信,他跳院墙早跑了,这也是几十年村里的人第一次见父亲发这么大的脾气。

喊了几声,没人答应,父亲拿着那柄铁锹,照着我哥家的玻璃窗砸去。

但父亲似乎还没消去胸中的恨,也许巨大的虚空,和酒的作用,父亲就坐在我哥院子里嚎啕大哭。

三、

父亲中风住在乡镇的医院,原先叫公社医院,这医院只两排房子,一排是医生诊断的用房、药房、各类仪器;一排是病房。这病房即住老人,也住小孩,还有产妇。父亲被抬进医院住下,那时,有个产妇也住院,生死相隔,几乎没距离,人们看着也没违和感。

医院的后面几百米处,就是沙河,冬天了,没有割去的芦苇,风起,就更加显得萧索。
我从北京回来,接到电报,坐了一天一夜的长途车,在冬日里急匆赶回,当时,就是从挨着乡医院的邮局拍的电报。

我赶到医院,父亲已是住院三天。

当时的农村没有医保,人生病就是靠自己抗,能抗过算命造化,抗不过也就认命。当时老家人觉得父亲有个儿子大学毕业,还在市里的大学混事,老人病了,不送医院,那是丢人的事。

送了医院,一切的医疗费用,哥和姐不负担分文,当时父母亲身体还好的时候,曾把二舅喊来,把我哥和我叫到跟前,二舅住持,我负责父亲的生老病死,死后发殡,;我哥负责母亲的生老病死,死后发殡,我姐负责伺候,负责哭就是了。

住了医院才知,那钱就是纸,哗哗地从手里支出,妻子从城里借了五千块钱,也就是三天,等我回来,这五千就成了一个数字了。当时一月的工资我才48.5。

父亲一共在医院住了20多天,有天晚上,二舅来了。二舅在少年时起,就在我们镇子上,跟着我父亲,二舅上学,先是初小、高小、然后初中。每次放学后的中午,就到父亲丸子汤锅去,一碗丸子汤,两个窝头;夏天是凉粉。二舅后来成了民办老师、公办老师,吃了国粮,他就记着是父亲把他供出来的,这本没忘。后来,他也成了父亲的酒友,一来,就和父亲坐下喝起来。

这次和父亲喝不成了,父亲躺在病床上,下午烦躁,不能言语,唉声叹气,总想翻身子,折腾。医生就在输液的液体里加了安眠的东西。

二舅来了,喊着:姐夫,我来看你呢。但父亲因安眠药的药效,昏沉没有反应。

二舅和我两个守在父亲的病床前,那病房的保暖不好,下半夜,只有一片的暖气也停了,朝后开的玻璃窗,是塑料布蒙的,北风一吹,那塑料布的就张开,如命运的黑洞。

二舅问我一些北京上学的事,钱够花不够花?我说,我在北京连**也没去过,长城也没去过,二舅当然明白了,一个人民教师,是乡间的明白人。在父亲住院这事上,二舅勾着头,问我借了多少债了。

我说,债借了,可还。只要父亲的命保住。

二舅说,他问过医生,所谓父亲的命,就是输液维持,针一断,命也就没了。二舅说的伤感,恐怕最后,钱没了,命也没了。

天冷,二舅让我去小卖店喊起主人,要了两瓶酒和几根火腿肠。没有酒杯,就用酒盖权做酒杯,一斤酒,只是一顿饭的功夫,就见了瓶底。这时二舅的话稠起来。

他让我把另一瓶酒也打开,老实说,二舅是喝了酒,才会说这话的,他给我说,把你爹抬回家治,在家也输液维持。

二舅站起来,走到病床前,姐夫,这个家我当了,明天咱回家,在医院用啥药,家里也用啥药。

二舅的话还没说完,就嚎啕大哭起起来,接着是我趴在二舅的肩膀上,两个大老爷们在暗夜里抱头痛哭。这是哭的的父亲的命,也是大家对未来的恐惧。
我们必须无情地看待这一切,也许只有死,才有生;当钱成了救命稻草,但在俗常的人世,我家却缺少这根稻草,二舅,其实是看穿了人心的丑陋,亲情救不了人命,也许,会把大家都拖入深坑,压垮整个家族。


父亲被抬回家的第二天,二哥就来了,二哥姓马,父亲总是喊他的名字马心胜,他比父亲还大两岁,是老街坊,他叫父亲:三叔。他和父亲是一生的搭档,他住在镇子的北街,父亲住在镇子的东街,他们至少五天就会碰一回面,半夜刚过,他们每人扛着一把竹扫帚和铁锨从家里出来,这是集市,每五天各个村子里的人都到这里交易,他们二人早早起来,把街上的树叶、垃圾清扫,散集后,再清扫一遍。

马心胜和父亲,每人的袖子勒一个红袖箍,上面写着卫生管理员,是父亲用毛笔写下,再是我姐原样在白布剪下字的模样,锈在那红袖箍上。等集市上人头攥动,马心胜和父亲就在各个摊子前收取五分的卫生费。

往往是散集,都是下午两三点了,马心胜和父亲就到父亲,把那些收到的细碎的五分一毛的钱摊在桌子上,点钱,然后两人平分,然后两人喝酒。他们在一起喝了30年,直到父亲躺下。

他们不是爱喝,只是找一个由头,喝着喝着就变成了依赖,就成为与酒相依为命,其实这是两个在镇子里被人看不起的边缘的人,靠给那些摆摊的人要三分五分的钱,但他们知足。父亲,有时端起酒杯,就会和二哥说:马心胜,端起来,走一个。这辈子值了。”,这就算值得了?他们一辈子被人欺负,遭受白眼,心里有多少委屈?但他们觉得,五天就能弄上一顿酒,有酒,有肉,这不值还有啥算值得?

父亲,是被裁下的,原本父亲是镇子上供销社公私合营的饭店职工,大饥荒过后,国家调整的政策下岗了,当时说法就是,国家形式好了,再回来上班。但父亲一辈子没等到回来。父亲就一直等,父亲不识字,但父亲好唱戏,其实就是唱秦琼落魄,出差办公事去山西潞州府办事,不幸染病于店中,所带盘费俱已耗尽。无奈之中,牵着他心爱的坐骑黄膘马到西门外的二贤庄去卖。

店主东带过了黄骠马,不由得秦叔宝两泪如麻。

提起了此马来头大,兵部堂王大人相赠与咱。

遭不幸困住在店堂下,为还你的饭店钱,无奈何只得来卖它。

摆一摆手儿啊,你就牵去了吧。

但不知此马得遇谁家。

其实父亲何尝是秦琼一类的响马人物,父亲就是一个蝼蚁般的存在。父亲被裁下 ,其实按母亲的说法,是踩下,以为人们拿父亲的冤大头。别人都不被裁。只有父亲信了,国家困难,等国家好了,会想起他的。其实哪里是国家?只是供销社的头看父亲木讷,缺少心眼。有一次,我哥喝醉了,那时候我考上学到了城里,我哥和父亲喝酒,到了一半,我哥把桌子掀了,骂父亲窝囊,要是父亲一直在供销社干着。熬着,我哥就可**,跳出出苦力的农村。

父亲和马心胜是一辈子的酒友,下集了,就在父亲家喝,马心胜没有儿子,只有三个闺女,每到逢集。那些闺女和外甥都来,马心胜二哥就像过年,给那些外甥买这买那,他看到父亲存钱,就笑话父亲,三叔,人吃到嘴里,才是赚的,钱在手里化了才是赚的,攥在手里,说不定谁花呢?

有此,我领着3岁的儿子回老家,见过二哥,他也像我父亲一样,用手摸我儿子的鸡鸡。他回头对我父亲说,三叔,你的钱,以后都是这个大侄子小**的。

父亲说,马心胜,喝酒,喝酒!

那一次马心胜喝几口酒,就醉了,父亲说。早年马心胜除掉三个闺女,还有一个儿子,活到五岁出天花死了。

二哥是真的喜欢男孩,那天,从他的布兜里,给我儿子掏出一个冰糖人,是花花绿绿的古代门神打扮。这本来是给他外甥买的过年的礼物。

二哥说,送给城里的大侄子。

父亲躺下后,二哥也老了,我说,父亲身上也有二哥一部分,两个人四十年,就像暗物质,互相溶解,互为依靠,这是朋友。父亲躺下,二哥一个在集市上打扫卫生,一个人在各个小摊前收卫生费。

人们问二哥,你的伙计,老石呢。

二哥回避问题,三叔,走亲戚去了。

人们看出二哥的倦怠。散集后,二哥把钱分成两份,一份是自己的,一份是父亲的。

二哥来了,坐在父亲的床前,他从怀里掏出一瓶酒,把花生米放在父亲床前的小桌上,像英雄长啸一样。“三叔,咱爷俩还得喝点”

此时的父亲,手上扎着针头,长长的输液器的塑料管子吊起。现在父亲,从医院,就几天没能进食了,就靠输液维持着生命的表征。医生说,能撑个十天半月吧,也许能过个年。当时离春节还有半个月。

二哥门前有两个酒杯,父亲一个,他自己一个,他先给父亲满上,接着给自己满上。二哥说:“三叔,咱爷俩走一个,我先喝为敬。”

接着,端起酒杯,往嘴里一赶,只听滋溜一声,二哥喉头的那个结如春节炸的白菜丸子,连续动了几下。父亲躺倒一个月了,作为一个嗜酒如命的人,也许是闻到了酒的香气,父亲的眼珠动了。他盯着二哥的喉头。嘴竟然张了张。

二哥又给自己斟满酒,连续干了三个。二哥和父亲喝酒几十年,从不讲究菜肴,一根萝卜一根葱,从地里拔出来,用衣角擦擦泥,可以下酒。一根黄瓜,一个西红柿,在压水井里一冲,可以下酒。当然,一包猪头肉,一包鸡杂,更可下酒。实在没有菜肴,他们就干喝,我们老家吧喝酒有下酒菜的叫肴客,和喝酒无菜肴的相比,豪气上酒格上,要落一个档次。

二哥和父亲喝酒,是对付苦难的一种方式,人间的苦厄多了去了,欢乐的事情不多,喝酒才是一个。他们是底层人,二两酒一下肚,就像脸上涂了油彩,眉眼间都有了笑意,即使遇到沟沟坎坎,一喝酒,就抹平了。

“三叔,我连喝三个了,该你了”,二哥端着父亲的酒杯举起,站在父亲的床头。他盯着父亲,父亲是不能说话,眼珠又动了动,眼角开始有泪。

“三叔,我替你喝了”二哥举起父亲的酒杯。一连喝掉三个。

到了最后,二哥,又给父亲端起酒杯,这时,二哥腾出的另一只手的手指,沾到父亲的酒杯里,那是食指,整个的食指伸到酒杯里,如一根萝卜扎在泥土里。接着萝卜拔出来,就像挂着泥的萝卜,这萝卜带着酒香带着酒气带着粮食的露珠。

二哥把这个酒萝卜。伸到父亲的嘴唇,在父亲的唇上,来回逡巡几番,“三叔,喝点”。这时父亲的眼睛闭上,像是一个戏的结局落幕,中风使他不能再做别的动作了,但泪却是汹涌澎湃,从眼角到嘴角。

这眼泪好像爬上了二哥的衣襟,胳膊,然后沿着颧骨,爬到额头,眼角。二哥像个孩子哇地一声,“三叔”。

当时在旁边的实在是控制不住了,对二哥说,“二哥,我敬你一杯酒”。

接着我喝掉三个酒,我知道,二哥和父亲一辈子的酒,已经喝尽了,这就是人生的归途,生生死死一杯酒。黄泉下没酒,二哥最后送父亲一程。


在父亲走到头个晚上,我在夜里守夜。屋里点着煤球炉,那夜,煤球好像怠工,一直火苗奄奄半死不活,夜半,煤球就砰地炸了,炉子随即熄灭,这时空茫的院子里,有怪鸟进宅,夜色里鸣叫凄厉。

天明,父亲仍是昏迷着,吊着吊瓶,还有10天,就是旧历的年下,这个集市,只能是二哥一人早去打扫卫生了。

到了上午,我被明山喊去吃饭,刚端起酒杯,母亲就扭着小脚跑来,说父亲断气了。

我赶到家,父亲的眼睛死死地睁着,没有了光彩,如鱼的眼睛,还没有输完的液体通过输液器还在滴答滴答滴着。

那个被医生用胶布粘着的输液器被拔掉了,只在我走开的半个时辰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当时的父亲床前没有一个人。

大家都不明白,已经微弱的昏迷多日父亲,是如何把输液器拔掉。在这正午的时分,大家都没在父亲的床前。

我是被母亲从明山家喊出的,当时明山准备了菜,我们正准备喝酒。

匆匆赶到回家,父亲已走了,我懊悔地端起案桌上的一把茶壶,砸向自己的头,扑通一声跪下,大声哭着:爹也。

这是要我抱愧一生的事,在腊月里从北京匆匆赶回老家,天天陪伴着父亲,但在最后,我却没能陪伴父亲走那最后一程。输液器滴着,这是命运的抱憾在无言诉说。

我觉得,是父亲厌倦了输液器的生活,没有质量的人生,是折磨,或许,输液输的如果是酒,那他也许会一直安静地躺在床上吧。父亲下葬了,我满足了父亲最后的愿望,在他的梧桐棺木里放了两瓶酒。

奇怪的是,第二年我们给父亲上坟,父亲的梧桐棺木长出了一棵梧桐树,大家都像是看到了父亲的眉眼,我们走远了,好像都听到了父亲的声音,在那边,他有酒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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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诗歌出版中心(常年)征稿启事

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是国内文艺类图书出版一流大社、名社。是一家具有广泛文化影响力的文艺出版社,被誉为当代文学出版重镇。

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坚持原创、精品、格调与传承的出版理念,“荟萃八方精英,力推百家佳作,重视文化内涵,追求高雅品位”。在长篇小说、大家散文、纪实文学、传记、作家文集、名家诗歌、言情小说、学术精品等诸多领域具有专业优势,逐渐形成文学、文化、教育三大核心板块。近年来,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出版了一大批既具有社会效益,又具有经济效益的优秀图书,在国际国内各类评奖中荣获一系列大奖。

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诗歌出版中心,秉承品质与服务并举,专业和情怀并重的理念,向您提供设计制作、出版印刷一条龙服务。欢迎有意出书的单位和个人(单书或丛书均可)联系我们。我们将竭尽全力为您服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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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蕴慧 13913967609

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诗歌出版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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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ltk
发表于: 2019-11-13 12:34:50 | 显示全部楼层

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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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兆快
发表于: 2019-11-13 13:19:42 | 显示全部楼层

情真意切,好诗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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