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收割月光（10首）

叶秀彬

1、清明，我走过老屋

带有阳光和汗渍的草帽
挂在墙上。我很熟悉
老屋已不存在。一面山坡
从老屋垱头斜斜铺开
父亲的味道，还未飘散

日色之下依旧空旷
连同长满杂草的水塘
和从头顶掠过的鸟的叫声
尖利的风之后，是微微的风
这个季节，万语千言
都开出璀璨的花朵
开出缤纷的纸钱星星的波澜
开出撕裂的伤口

老屋周围鸟鸣依旧
我弯腰捡起一枚石头
听见它如泣如诉


2、守望秋天

一只秋雁掠过天空
那一声惊叫，那一声
撕裂寂静后的凄清
像清洗过后的尸布
苍白中仍见丝缕的残痕
经历夏天洗劫后的大地
秋风悄悄拂去落满尘垢的故事
枝桠上倦鸟们栖歇的记忆
遍地七零八落的蓑草
淡去的不仅是灼伤的视线
太多的不解像失血的嘴唇
一声声，寻不见归人

一只鸟褪去秋天的羽毛
一只鸟停靠在秋天的码头
一只鸟用用羽毛凋零的翅膀拍打着秋天
一只不肯离去的鸟在寻找它谢幕的歌唱
一个孤独的背影怅然离去
一些散落的情节和记忆
展开已经锈迹斑斑
灌满铅色的天空
一声跌落的寂静
像一个巨大的惊叹

把你迟疑的手伸给我吧
让我紧紧握住你仅剩的守候
让我告诉你这个捉摸不定的季节
孤零零升起来的炊烟
是最不确定的秋天


3、在列车上

高楼间穿行的灰鸽子
它们去哪儿了呢
我用心观察
钢筋与水泥砌成的城市
像脱去羽毛的小鸟
在列车轰隆隆的前行中往后退去
在铁冷的视线中
寻找遗落的羽毛
寻找曾经温馨的记忆
徒增眼前的一片模糊
但岁月不只眼前的模糊
且饮尽旋途一杯枯酒
就像当年在南下的列车上
即使分辨不准远方
仍然一直往前、往前……


4、在南方

像一幕不断组合的画面
我去过的地方：高铁站、高铁车厢、沿江高速
还有离广州不远的那个港口
在变幻中渐渐褪色

一个星期转眼没了
我打开早晨的窗户，努力寻找
昨天残留的痕迹：烟圈锚住的手指
青筋凸爆的太阳穴
远去的列车仍在奔跑
干涸的视线之内，一丝凉风
一页日历发出翻动的声响

一个季节翻转过去
大半个南方都翻转过去
连同昨天喘息的烟囱、攀升的楼宇
和鸽子离去的叫声
连同那些时间和记忆


5、三月

把自己种下去
一些东西就会拱出来
从土壤深处
看似柔软嫩弱
情人的战场于是打开
三月粉墨登场
把犁铧磨得铮亮
明晃晃的日子举着桃花的妖冶动人
最迟疑的步伐
徘徊在仰望的最高处
站在一棵树上张望
清丽的风
吹响鸟们的合奏
昨天的钟声敲过
孤寂的老树
在火焰中发出
断裂的声响


6、拐角

在拐角处
听到阳光破裂的声音
那些栖歇在季节深处的候鸟
得到最早的信息
登陆屋梁或树的枝桠
用泥给自己筑巢
来自岭南的春讯
一阵又一阵
打开陈旧的笔记本
重新书写昨天的记忆
大地是一面亮晃晃的镜子
会照见过去的丑恶与真实
拐角处展开阡陌纵橫
有些东西已经含苞抽芽绽开
但有些还照不见
会湮灭在厚重的雾霾中
幸好鸟们都早醒了
它们用脆生生的啼叫打破宁静
褪去早晨的清凉
打开窗，四野的绿色
已与阳光开始交响、合唱


7、从明天开始

从明天开始，我将多长一只眼睛
看这世界蝶舞、蜂暄、罂粟花吐着血红
天空倒挂的影子，路上的人行色匆匆

从明天开始，我将多长一只眼睛
在灌满铅色的天空下
分辨草们如何生长，河流如何汹涌
杀机四伏的黄昏
如何生长诡异的假笑

从明天开始，我将多长一只眼睛
像狗一样支起耳朵
听风如何吼叫，金属如何发出
撞击的声响。千军万马
如何走出沉重的序幕

从明天开始，我将用多长的第三只眼睛
在低迴的旋律里
把我和另一个我，还有许多的我
解剖得淋漓尽致。让所有目光
所及之处，生长火焰


8.涂抹

在时间里沉浮，我努力把握自己
一世沧桑，我无法用诗歌涂抹风尘
涂抹伤口。总想一尾鱼
挂在墙上风干，呼吸
经书上的千年文字。象形岁月
凸凹不平的石阶，但见斑斑雨痕

我用夕阳涂抹灵魂，涂抹余生
远方轰隆隆辗过战时的独轮
出发的死士，秋风用秋虫
描绘凄凉的晚景：一顿黄米饭
褴褛衣衫，岩石般刀砍斧劈之后
义无返顾，依旧手拖长戟

注定是宿命。长梦之后
我在早晨醒来。我用记忆
寻找断裂的血缘，寻找
花的归期和鸟鸣。清风起
旷野上，一个少年在朗诵
消瘦的炊烟，兀自未断
历史沉默如大山，老树枯枝
裸露的手臂，依然
长出新芽，长出四季轮回


9、七月，嘁声如此锋利

祼足行走的声音
第一次听见如此响亮
当骗子们精心做局
世界已经被他们糟蹋得不成样子

祼足行走的人
第一次如此整齐地列队
第一次如此愤怒地举着火焰
当呼吸都被窒息
爆发是最后一种可能

广场已经停止歌舞
晨光很寂静，包括雏鸟们的叫声
不忍目睹的硬伤深见白骨
七月的喊声如此锋利


10、我收割月光

在一望无际的南方的土地上
我收割月光，就像父辈
在老家的田地里
弯腰，祈祷，收割庄稼
一样神圣，一样充满
宿命的责任感
饱满、圆实、金灿灿的麦穗、稻谷
时刻都是一生的梦想，时刻
等待天降好运或不可捉摸的命运

我每夜都在收割月光。即使
没有月亮的夜晚，我都伸长脖子
都把紧闭的命运之门擂得嘭嘭着响
即使一无所有，即使
所有的月光都被黑云蚕食殆尽
我都要一寸一寸寻找。沿着
经过的每一条小巷、每一个脚印
我都要寻找散落或遗漏的光亮
哪怕是一块坚硬的石头
我都要捡起来细细叩问

我在朦胧与黑暗交织的夜晚祈祷
我无比留恋南方，留恋
滋养了我生命，滋养了我
生命中最黄金部分的每一寸土地
我常常用变得如同父辈般粗糙的双手
捧住长年收割的月光——
南方洒满清辉的月光、皎洁如银的月光
激动得夜不能寐、泪流满面……

作者介绍：叶秀彬，笔名蓝雨、蓝色雨季，祖籍湖北。当过记者、编辑12年，2004年南下广州，现供职于国内某评级机构。业余写诗。

拜读先生佳作。

把自己种下去，一些东西就会拱出来！

佳作精品，嗅觉灵敏，追爱寻明，一息尚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