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稞

文/王永

相对挺胸的白桦林
它们更像一群迁途牦牛
裸露出暗红色是对神灵敬仰
俯首尘埃才能套紧“家”这辆车辕
一步一步任脚印深陷戈壁
心怀踩碎荒凉的信念，前赴后继的青稞
无数次浴火重生，你看身后
父亲，我，我儿子……无数棵种子已破土
迎风流泪是祖母落下旧疾
沙粒磨透千层底打疼脸颊和眼
我的家辽阔无垠，四月也曾花香如雪
就着西风还可以再干三大碗


旧颜色

文/王永

这得用多巧一双手
才能把漏风的小西屋一针一线织补
掉落那些土坯父亲总是小心拾起
远离彩色，梦往往在雨后
赤橙黄绿……一圈套着一圈
挂在天边的画板吝啬而多愁
那些被渲染过的碎布头
心甘被剪出三角形，拼凑出春天
我想母亲对憧憬当初也和它一样美
直到盛开一朵，两朵
妹妹跳跃的辫子后飞出蝴蝶
我也偷偷告诉妈妈，想要一个花书包

船歌

文/王永

先是号子，然后才看见船
那些把肉身当做剑的人群最先刺透迷雾
光，抚慰裸露打磨出古铜色盾
攀爬日子的阶梯，我需要俯首大地
才能把纤绳抻出骨头特性
咯吱，咯吱……
祖辈，父辈，都曾这样深陷
踩着他们的印迹，我时常惊叹
每个脚趾竟如此吻合
相同血脉的模具复制出同样影子
风吹过麦田，一茬茬在劫难逃
六月的镰刀越来越接近脖颈


谷雨帖

文/王永

豆角，黄瓜，还有根得
及喊不出名字的菜
这一天，像奔赴一场春祭
排好队，拉着手，生怕丢掉什么
土垄吞咽一部分黑，留一半给它们
而我则需要把伤口和火焰抚平
往年母亲，父亲，会早早把菜地打理好
只等谷雨把对日子的美好一起掩埋
信仰从未改变
攀爬的孩子会顺着竹竿找到梦
我知道，某天我也深陷其中
成为一粒种子
而那场雨，我一直祈祷来的迟点


四月，我一再压低身躯

文/王永

最初的我也没怎么感觉到孤独
一块拳头大小土坷垃被放置原野
麦苗晃动随时能淹没脊背
不知为何，或许是因为悬空的喇叭
咆哮着打开禁闭
我从原野退回村庄，又从胡同退回院落
哐当，门栓上锁让我想起曾经**中的囚牢
无辜的人连同春天一起被宣判
血液渗透影幕
房间中并没有停止演绎，窗台，墙角
最后那张床如同坟墓，适合埋葬
四月，我一再压低身躯
最终没有找到归宿，麻雀纷纷逃离
砖缝中求生的越来越挤



听雪落下的声音

文/王永

呼噜声震动原野，仿佛航行的渡轮
飘呀，飘呀……
梦，没有尽头
却有你不肯松手的根
无数次踮起脚尖抓紧那些晶莹
似乎更加暖和了
白色覆盖下肩膀挨紧肩膀，脸颊摩擦脸颊
还有不老实的小腿踢着被角
像女儿小时候隔着橱窗就能听见呓语
丰收被埋下火焰
麦田是祖辈，父辈，用血浇灌的粮仓
我抱紧自己匍匐成最后一粒种子



三月，做一块深陷泥土的铁

文/王永

哐当，风从墙头跳过
靠在角落里的铁随之惊醒
是时候伸展一下腰腿了，铮亮的钢刃
没有一丝泥土
每次劳作父亲总是用瓦片使劲打磨
仿佛对待年轻时自己
锐利藏于心，温柔留给爱着的家人
如今他那些锋芒早已被油盐侵蚀
偶尔几缕白发闪闪发光
和失去半截的它们一样，努力抵抗
麻雀已忙碌田野，砖缝里隐隐传来叽叽喳喳
希望迎难而生，繁衍只为春天埋下种子
祖辈，父辈，我……甘愿做一把铁锹在三月深陷



父亲

文/王永

算弥补吗，这冰冷文字隐喻一颗身为儿子的
炙热
又该怎样提笔，这漫天的雪
谎言被戳破露出骨头
我自顾奔跑早已忽略你如何感受
蹒跚的步履依然努力追赶如儿时你拿着棍棒，我挺直脊梁
疼痛中夹杂父爱，我喜欢那种疼喜欢年轻有力的你
日子滋生蛀虫，啃食的不仅是木头还有你的胳膊
当年轻不在，我开始憎恨日子这般无情
后悔多年沉默打不开父子那把铁锁，无用的泪
渲染彼此蹉跎



母亲的远方

文/王永

远方究竟多远，七百里行程河南到河北
除此之外母亲没有去过更远地方
想起你，胸口那块石头不敢，释然
厨房到菜席儿那条道应该是她用脚步丈量最多最久地界
一次次被千层底踩出坑洼后填平
麻花辫逐渐爬满月光
锅碗瓢盆和蔬菜见证母亲半生荣光
现在我成为母亲的远方，常年外出打工
让她梦里去过**，海河……呼和浩特葵花开了又谢了
母亲能一一喊出他的名字



墓志铭

文/王永

还是不要石碑了“人间”那么重
离开应该是轻松欣喜的事儿
被疾苦碾压一辈子的骨骼
只想躺下好好歇会
不要把土培的过高风容易吹疼
倔强一生的头颅
只肯为苍天，父母，和粮食躬身
如今成为一粒种子或蒿草，依偎在原野
每天望着你们。幸福
泪水不要太多浸泡久了容易滋生腐烂
毕竟打扰会让彼此不安
曾经那些分行，愿意看就看看
想扔就扔了吧活下去比“诗”更有意义



旧日历

文/王永

相比今天，你的羽毛依然艳丽。那些花呀草呀仍未褪去芳香
如果不是走得太快，我会相信梦中挥别带有喜剧成分
褶皱，霜发，归结一起成为“日”的偏旁
镜中人很少在幻象中找寻，丢失的偶尔也闪烁光华
你，我，通常会撕掉用旧的纸张，将它包裹一本书或诗集
显然比过日子更珍贵的早已成为文字挤压
紫铜风铃叮叮当当迎来一季秋水，比昨天又消瘦许多
流云带走一半，留下一半。不经意间推搡还能撞个满怀


回家

文/王永

不敢提及，更不敢去想你
胸口那把丢了钥匙的锁早已伤痕累累
远方红灯笼点燃召唤，我的心无需二两酒
足够翻江倒海
行囊被异乡淹没脚踝，脖颈
年轮堆砌对你越发依恋，自己偶尔编织个谎言
回家的借口
仿佛只有打开那两扇老木门才能伸展额头，褶皱
其实挺羡慕那些雪
可以落在墙头，窗口，柿子树和葡萄藤上
即使有风也不会松手



立秋后

文/王永

立秋后，父亲也更加忙碌
铁耙，镐，铲……
刚刚把白菜籽儿埋进土壤的他
蹲在垄沟旁使劲用瓦片磨掉多余黏土
这些年它们比我更贴近父亲
还好，那些铁依然锋利面对坚硬从未丢掉热情
老爹也是这样，用筋骨对抗流逝和棱角
直到自己把自己打磨成喜欢的样子
站在田边我最多是他半块残影
逐渐忘记种子属性的我正褪除“农民”外衣
不会侍弄庄稼的男人，唉
他嘟囔着并未看我
骨头在黄土中隐忍成果实
一些人迎风成为一粒玉米或稻稗


红红的灯影

文/王永

又一次悬挂门庭
团聚日子你一次次撑起烙印
回家那条小路车辙久久不愿融化
柔软的泪靠夜晚加固堤坝
风，携带某种讯息
灯笼左右摇晃像不安的人群
微弱灯火蕴藏燃烧决心
在乡下它们总是被小心呵护和擦拭
就像褶皱清洗后依然闪着光亮
这些红远不比城市用过就被抛弃
缝缝补补的包袱里有母亲青丝一样的执着
雪来了去了，影子留在原地仿佛被什么镶嵌
任其拉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