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玉平的诗
●那一年

那一年刚进十月
大雪就下了三尺深
生产队把来不及收的苞米
丢在了旷野
母亲饿着肚子，忍着北风
扒**米堆上的雪
我和二弟在土屋里
守着火盆里的余热爆米花
忘记了母亲扛回来多少苞米
只记得她的一双鞋子
冻成了两个
硬邦邦的冰坨
那一年我还很小
不知道母亲怀着三弟
不知道多年以后寒冷的北风
会从她的骨缝拼命地想钻出来

●雪中的芦苇

小河滩上的芦苇
头顶春雪，像带孝之人
频频弯下腰身
北风呜咽，加重着我的悲伤
是的，大雪中只剩下我一个人
来看它们的死亡表演
小村里的醉汉
吵吵吧火的二嫂，正月十五前
就去了南方的某个城市
连续多年，他们
都不曾见过这茫茫草木繁茂时的样子了
他们的内心藏着火焰
只燃烧那些不肯融化的冰
可无论如何，春天都是美好的
尽管我知道，春雪化尽
小河滩一带
将裸露出黑乎乎的泥浆
而不是哗哗的流水

●疯子论

有人机关算尽
反入囚牢
疯子没有
有人台前戏后
亦哭亦笑，长袖里
藏蜜糖也藏砒霜
疯子没有
疯子
想说就说
想唱就唱
雨丝如鞭
众人在屋檐下躲避
疯子却手指苍天，雷电
你抽啊
你打啊
群星璀璨
疯子睡得比夜黑
上帝造人如棋子
设套布局
多少人一败涂地
大地空空，没有人在意
一个疯子赢得不着一子

● 憋

在乡下有一种棋
叫下边道，下五道，下憋
棋子为小木棍，小石子，碎玻璃
下棋者可儿童，老叟，男人女人
火气大的时候
就把小木棍逼到憋里
郁闷，孤独，无语
就把小石子赶进憋笼
一起沉默，一起对视
只有那些碎玻璃
有光，怎么憋也憋不住

●悟

她于庙堂前的香炉插入三柱高香
佛没动
她于庙堂前的池水里放入三条活鱼
莲花动了
她转身离开庙堂的时候
庙没动
檐角的风铃动了

●笼

虎在深山
鲨在海底
都是伤人的猛兽
小鸟温良
被小混混李二装入笼中
每天早上提着
从人民大街这头走过去
又走回来

●刑

想到绳子，锁链，木夹
想到一块烧红的铁
想到皮开肉绽
想到嗷嗷嚎叫
泼一盆冷水都没醒过来
掰开死人的手指
签字
画押
唯独没想到自己
光天化日之下，大摇大摆地活着
且乐此不疲拒不招认

●刀

把这个字找出来
不是用来对付田里的荒草
案板上的肉
而是它闲置太久了
锈迹斑斑
我要它现出本质
现出光

●二月雪

比先前更白
更柔软，更细碎
来来去去的脚窝都是湿的
抬棺人不说话
雪落在漆红的棺椁上，有着
雨水击打门窗的声音

●初入老爷岭

汤养宗说进山的人有大寂寞
而我有大孤独
初入老爷岭，我就吼了两嗓子
我想从回音的速度中
揣测出整座山的大小和气度
我想从密林深处引诱一只豹子奔出
可我不知道老爷岭上
落户着一具石棺
吼声再大些，它就会应我

●活水

近山者喜水
我也一样
老爷岭上的水像神的口谕
从石缝，草木的根须间汩汩而出
久久不息
可我觉得这活水更像姐姐的爱情
不可叙述，头也不回

●一根桦木

鹰嘴砬子下
一根倒地的桦木
横住了我的去路
它还没遇到过火，斧头和钉子
在我之前也一定没有谁
这样仔细地看它
皮是自然脱落的，现出纹理和结疤
它自己做自己的棺椁
我第一次惊奇地发现
死亡和痛苦是可以分开的
这一刻，我多想劈开自己
从胸怀里掏出所有的悲苦
与它一起
在这老爷岭中不慌不忙地腐烂

●山中养蜂人

晚上，所有的蜂子都回巣
守它们的王去了
夜空中的星星
是被他点破的蜂巢
朝着他滴蜜，由此
他写出来的诗一定是甜的
还好蜜一样具有弹性

●针挑核桃

艳文兄砸开山核桃
给我吃，果肉是香的
只是我挑了一个
就不敢再挑了
夜色中，老爷岭下的这个小院
安静又美好
我怕这细小的针尖
稍一用力，就会挑破山核桃
坚硬的外壳


作者简介：孙玉平，男，蒙古族，吉林松原人。鲁迅文学院第27届少数民族作家班学员，首届鲁迅文学院吉林作家班学员，吉林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发表于《诗刊》《作家》《草原》《诗歌月刊》《延河》《儿童文学》《草堂》《民族文学》等。
地址：吉林前郭县东三家子乡邮局东瑞隆超市
邮编：131122
电话：15843850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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