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

新千年的钟声响起来了！

当除夕和元日衔接的零时，

一声永乐大钟夜半撞响；

亲爱的爸爸哟，

我忽然觉得  我们

已经分别了整整一个千年。

亲情在这个特殊的刻度，

截断时间的连续性，

当我两只脚分别踏在

新旧千年的始末瞬间，

用我的一个叠踵

来步这本来零距离的两点，

我却量出一个千年的时段！

②

爸爸，你知道吗？

在这个缠绵悱恻的时刻，

我一个人沿郊村的河沟，

踏着茂密的水草踽踽而行。

你的音容笑貌，一次次

在我灵魂的空间浮现，

使我周遭的氛围，

充盈着温馨和安宁。

③

蓦然，我的鼻子

闻到一股浓浓的药味。

亲爱的爸爸哟，

我想象你  万念俱灰地

向熟悉的乡土无语诀绝。

（依依难舍呀！）

你虔诚地跪在神像旁，

献上最后的祈祷与敬意。

可是，终于，

你举起那个无辜的药瓶——

蚕儿在作它命定的坟茔；

从此阴阳相隔，咫尺千里！

④

亲爱的爸爸哟，

你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

（恁地让人担忧哇！）

你的脸色比药店里的陈皮

都  还要  枯黄。

妈妈守护在你的床边，

（她是这么憔悴不堪！）

她怕她一闭上眼睛，

她所终生依靠的人儿，

就会消失得无踪无影。

⑤

直到第二天中午，爸爸哟，

你才醒来，已是回光返照。

你翕动着嘴唇，说不出一句话，

只好用眼神传达你的思想；

又怕眼神传达得不够准确，

只急得你的双眸里，

一下子冒出血丝道道。

妈妈紧紧地握着你的手，

感受你弥留的心跳。

⑥

爸爸哟，你情知生还无望，

你的内脏如火燎一般，

连你心跳的声音也发烫。

妈妈眼睁睁地看着你，

她看着你脖子一侧棱，

她只有狠狠地攥住你的手，

欲和死神争夺自己的亲人——

尽管明晓不过是一场徒劳，

也不由得使出浑身的力量！

（哦，神秘的心跳哟，

它的旋律极为单调；

可它的休止，

却牵引着多少心跳！）

爸爸哟，你——

不要走得那么匆忙；

你回回头，看看我，

你的爱  将是我

一生享用不尽的宝藏！

⑦

哦，还记得吗？爸爸，

你常常教育我的一句话：

“这世上只有抬不高的脚，

没有迈不过的门槛！”

当我遭逢重重挫折，

艰苦的奋斗每每归于失败，

你的诲导是我唯一的慰藉，

勉励我走出碌碌无为的阴暗。

⑧

哦，爸爸，当你仰卧在

蚕房那张靠墙的椅上时，

你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人  在意识到自己

就要失去知觉的时候，

总应该想得很多，很多……

记忆力在这时

也应该无所阻拦；

想起那些美好的往事，

（唉——消魂哟！）

人  又顿然觉得

这个世界还值得眷念。

⑨

爸爸，你知道吗？

我一个人沿郊村的河沟，

踏着茂密的水草踽踽而行。

想起你墓头的草

或许也是如此茂密，

想起那双曾抱过我的手，

竟为罪恶的蛆虫所啮食，

想起……（唉！）泪水

就簌簌地往下流个不停。

⑩

哦，亲爱的爸爸哟，

在这个千年之交的时刻，

你生前所挚爱的儿  我

只能为你奉上

这首拙劣的诗歌。

但愿阎王读到它之后，

感念你在人间的德行，

让你未享的福分，

在新的时空里延续，

不为阴阳而隔阂！

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