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记

文/王永

一团火
在西山熄灭
落日收走对贫苦的馈赠
传说中，金子不过是光投的折射而已
九月，玉米成为农民唯一期望
最初麦芒包裹下的肉身已枯萎
每到这个季节
万物都要回到梦开始的地方
播种，蛰伏。
它们一次次旷野中轮回，重生
我们举着镰刀在倾斜的茬口处一次次
自我救赎

2025.9.1

白露，记

文/王永

黑夜开始反刍，像勤劳的牛羊
把白昼那些光
咀嚼成露珠喂给它的孩子
植物们从不担心饥渴
夜晚敞开胸怀
如同母亲从不吝啬她的爱
泥土深处的根使劲儿吸吮着
这个季节无论倒下的秸秆
还是埋首深处的藤蔓
每片叶子都有双唇吻过的痕迹
当晨光收回最后一滴乳汁
干瘪的大地又要开启轰鸣的孕育

2025.9.1

中元节，祭

文/王永

东岗村的风俗
是在七月初和十五之间
单日子都可以烧纸钱
只是很少有人去穿过玉米秸的屏障
去坟茔前跪拜
那些露珠和芒刺，仿佛一道没有边际的海
把思念阻隔在秋天之外
地头是倾诉的地方
画一个留有缺口的圆代表房子和大门
也代表了祖辈姓氏的坟茔
积攒大半年的思念被火焰举着向深处走去
秋重，露凝
我们都要添加衣物照顾好自己

2025.9.1


月满情浓

文/王永

人到中年，习惯了苦涩
习惯了后背渗出的盐
对那些糖时常望而却步，不敢多咬一口
这是一个危险的年纪
就像明月倒映的故乡和她
时刻提醒自己拒绝心底隐藏的渴
每年中秋工地上都会发几块
象征团圆的月饼
用甜弥补车票上的裂缝
每次咀嚼后牙齿都会隐隐作痛
伸开手掌缺角的月饼
有着和月牙儿一样的锋刃

2025.9.2


指尖

文/王永

先生，透过烟雾
更能剥丝抽茧，可笑不
面对混沌的尘世
太清晰反而不容易切除病灶
狠狠吸一口吧
燃烧的指尖带着手术刀的锐利
从星火中看到未来的人
不需要禁用词语剂
是什么，让你陷入沉思
眉头为一个时代紧锁
如果没有那根烟，又怎能打开沉睡
囚困的枷锁

2025.9.4

秋夜

文/王永

黑夜与白昼又有什么区别
上次被暴风雨压倒的玉米秸，依然弯腰
像一群拉纤的船夫
裸露的脊梁成为夜色中的“大嘴”
或“牙齿”
它们也曾试着立起来抬头走下去
无数次尝试
已坦然接受跪拜的身姿
这个季节蟋蟀们不再合唱
似乎心疼这整片整片的庄稼
我虽然关上窗户最后也会和它们一样
成为一张或一颗

2025.9.4

秋雨绵绵

文/王永

只有你才配得上“绵”
卸掉铠甲的野马
任我伸出手抚摸青色鬃毛，感受
深处的柔软
雨，滴落许久
护栏才传来叮，当，的回声
湖水被一只蝴蝶带来消息
脚步缓慢的涟漪会被后来的拥抱
成为一个圆圈
这些来自春天的柳絮
跋涉两个季节才抵达秋天

2025.9.5


深秋，记

文/王永

使劲儿孕育着
让那些玉米秸每棵都结出你想要的
即使花生秧早已给予所有颗粒
枯萎的叶子和当初油葵一样
裸露的茬口
依然留有镰刀横切印迹
丰收，播种，丰收，播种……
是每天土地上演的剧集
无论干旱和雨水充盈
它都接受阳光的照耀与祭奠
秋风藏有花香和镰刀
总能让你深吸一口却不觉得疼痛

2025.9.6

白露，帖

文/王永

露珠茂盛
一副不顾深秋倔强的样子
面对倒下的狗尾巴草
它自顾眩晕饱满
仿佛一头初生牛犊眨着眼睛
看着懵懂尘世
没有雾，曾经迷茫的羊肠小道
此刻也如此清晰
凉风从玉米秸上跑来，钻进脖颈
带来潮湿问候
如果没有突来的几声二踢脚
我不会怀疑这短暂且美好的清晨

2025.9.7


有人在深秋远行

文/王永

清晨，雾薄
一个人的忧伤过了整夜还没消散
弥漫的秸秆味儿像烧着的记忆
一张无名的网里
砖瓦，飞鸟，草木
和病入膏肓的相互挣扎
这是让人害怕的响声
二踢脚，把薄雾炸开缝隙
一团团台阶如一把明晃晃的刀锋
需要光脚才能踩上通往传说中的天梯
偌大东岗把一个没有呼吸的老人
送到村外

2025.9.8


秋分

文/王永

雨过，天晴
枯萎的池塘又传来虫鸣
一只大雁飞过
涟漪一圈跟着一圈
红薯秧，玉米秸已泛黄
倒影让它们裂变出更多颜色
我一时分不清
那一个是带着呼吸的分身
秋风把熄灭的芯捻向上拨了拨
西山还未消退如一盏倒扣的油灯
这些都让我相信，凋零的日子
仍有草木坚强活着

2025.9.8


秋水

文/王永

来的快
退的也快
两个奔赴的人
可以比黑夜更黑
也可以比白昼更白
村西水坑终于漫下来
禁止嬉戏的牌子，蒙上一层灰
体温计那点银色不再上演剧集
虫鸣隐于秸秆
炊烟挤过烟筒
乡下的日子每天这样度过
唯丝瓜秧上那只蛹已破茧成蝶

2025.9.9

九月，闪电像**的眼睛

文/王永

先是一道光
从阳台投射到靠墙的柜子上
闭上眼却挡不住明亮移动
似乎这样才能让黑更有安全感
一只眼睛从天际倾斜
要找到遗失的自己
窗帘如瀑布倒挂
让旧时光眼睑一帧帧溜走
雷声沉重，仿佛跟丢的马车
找不到缰绳
我抱紧肉身解密这唯一答案

2025.9.9


乡愁

文/王永

推开窗
如同推开秋天的角门
从二楼眺望
我仿佛进入秋天的麻雀
或者斑鸠
展开翅膀才能寻找你宽阔的秘密
一次次远行
一次次归来
你都愿意接受我的平凡和伤痛
有人问起乡愁是什么
这倔强的腐朽味儿
除了父亲的镰刀它不愿意屈服任何人

2025.9.10


丝瓜秧黄了

文/王永（河北）

看不见的角落
千足虫留下只有自己才知道的秘密
每一个脚趾都被雕刻成桂花
留在秋日的缝隙里
植物们，一部分使劲儿孕育
一部分开始泛黄
风轻易穿透裂开的藤蔓
让苔藓爬满的红砖晒晒太阳
蜕变不是一只蝉的事儿
坚硬也曾被柔软伪装
青筋爆起的丝瓜被风推着
不知明天会怎样

2025.9.10


秋日即景

文/王永

秋日，辽阔
斑鸠的低鸣也跟着辽阔
没有羁绊的云
拉长天地与翅膀间的距离
除了沉甸甸谷穗还有什么不能放下
这个季节麻雀充当庭院与田野的信使
小葵花在地头旁若无人
风向哪儿吹它就向哪儿摇
天自顾的蓝，玉米自顾的黄
除了留在故土的
有的已背起行囊和宣判的落叶一起
发配远方

2025.9.11


父亲的秋天

文/王永

父亲正在勾勒他的秋天
锄头代替画笔，流水代替笔墨
就连剪刀也成为手里
点缀枝头的调色板
泛黄的皱纹被他从额头中取出
嫁接到丝瓜脊背
那样他们都有了可以顶天立地的筋骨
南瓜，垂落
父亲为它支上木架怕把它摔疼
当光从柿子树穿过密密麻麻缝隙
那些后背闪光的事物
仿佛是西风一页页翻开的旧书

2025.9.12


老巷口

文/王永

我，迷路了。像个孩子
找不到曾经回家的巷口
曾经那道低矮土坯墙
早已成为泥沙
被一层野草覆盖
像没有尾巴的萤火虫随着爷爷奶奶
失去亮光
三间祖屋坍塌了一间半
仅存的半块脊梁支撑起最后的念想
老街坊除了去往城市的也都故去
瘦弱的胡同仿佛被母亲抛弃的孤儿
正在被风吹干泪水

2025.9.13


秋夜即景

文/王永

你，有没有感觉到
明亮的事物越来越少
即使晴天也看不到尽头
何时起，秋夜远不及儿时般闪烁
曾经数不清的故事拖着长尾巴的星星
走到一半竟然跟丢了
步履匆忙的人
容易被云层吞没背影
标注姓氏的石头
早已半路改嫁或者换了名字
属于少年那颗也满目疮痍
找不到回寄的绿邮筒

2025.9.13


九月的窗外

文/王永

它们
多像一群人
不肯低头的秸秆
一夜之间粉碎成饲料
堆积在卡车里等待宿命终结
这或许就是庄稼的一生
早已预知却勇敢面对飞旋的镰刀
天空低垂，像举行巨大哀悼
凉风透过缝隙带来玉米特有清香
听说那里刚刚结束一场暴风与冰雹
驮着雨季的马车正从远方赶来
黑夜掩盖了细微的断裂

2025.9.15


秋分

文/王永

机器停止轰鸣
在徬晚时分
整个季节也随之安静
没有倒下的玉米秸暂时躲过一场灾难
黑夜如同一场恩赐
布施一颗颗药丸
至于，明天会怎样
我也不知道
此刻站立的和倒下的一一话别
整片整片的秸秆被粉碎成饲料去往不同地方
俯首旷野我看见一个巨大疤痕
烙印在秋天的怀抱

2025.9.15


补丁

文/王永

炊烟升起
收割机收起滚烫的牙齿
一整天都没有停歇
一排又一排秸秆在它身后
成为牛羊的饲料
饭，菜，是最好的疗伤药
从橱窗向着田野弥漫
那些站立的庄稼
还能感受最后烟火味儿
随着雾气弥漫
土地仿佛被撕裂出一个个缺口
黑夜正用补丁隐藏活着和死亡

2025.9.16

一夜知秋

文/王永

一定经历了什么
梦中并没有抓住他想要的
仿佛整个雨季缠绕
泥泞让跋涉的人一次次握紧拳头
只有匍匐才能爬过看不见的山
凉。弥漫在空旷
散发温热的肉体一点点收回他的执着
窗帘之外是玻璃窗
玻璃窗之外
来自天际的陨石
那件蝉翼般的被子成为黑夜救命稻草

2025.9.17


一叶知秋

文/王永

落花零乱
雨水叮咚
这是冻醒后才知道的情景
借助路灯它们如此清瘦
双人床被一个人独享的肉身
空旷不着边际
许久不盖的毯子
蜷缩成褶皱的红花遗弃角落
彼此冷落的两个陌生人
昏暗中用抱怨凝视
是时候抱在一起了，一叶知秋
天，亮，需要漫长才能抵达

2025.9.17



秋分，记

文/王永

静下心，风停止奔跑
这些无数次在黄土中秋
死去又活了的植物和庄稼
我的心容不下太多
卑微的土埂挤满了玉米，花生
白菜和野草
看不见的沙粒填充着缝隙
一动就会被另一个占据
秋分，飘落的枝叶
南归的候鸟
每一个都曾路过胸口
有的我已经忘记它的姓氏

2025.9.18


站台

文/王永

人群，像秋天的落叶
有时候离开并不是因为风
季节是无解的结
有人甘愿用透明的丝线缠绕指尖
我想，女儿已穿过闸机
随着滴一声拉开与故乡的距离
清瘦背影随着拥挤
穿过过道然后向上找到候车标识线
你，会不会懂
一个未曾送行的父亲
心，跟着你迈过每一个台阶
请不要埋怨行李箱的沉，提着它
就有了整个“家”的重


2025.9.21


野花

文/王永

就在那里
在你看不见的夜色里
举着体内细微灯火
没有远大理想
也不为照亮坡上回家小路
明天的事儿留给明天吧
玉米秸倒下之前土笼里没有白昼
那些星星努力扒开密密麻麻的叶子
也不能抚摸额头露珠
等，旋耕机带走坚硬的骨头
一朵菊黄，用柔软
扛起整个秋天的苍茫

2025.9.23


​秋分，记

文/王永

今天，有树叶飘落野草枯萎
这是我不忍看到的景象
石榴在梳妆涂抹红润
最高处几颗柿子也变得透明
让那些光穿过稚嫩
投射到葡萄藤然后滑落丝瓜上
我喜欢仰望它们在蔚蓝中跳跃
花蕊里忙碌的蝴蝶
它知道不抓紧将会错过最后花期
土埂上，小白菜顶着露水
母亲弯腰把化肥放在根不远的地方
父亲扛着铁锹垄沟里水冒着气哗哗流淌

2025.9.23


深秋

文/王永

走进十月
就走进怀孕的深秋
旷野，总会生出希望的种
玉米秸挺着圆肚皮
一看就是多胞胎
那是世代原住民期盼的结果
黄土是妈，劳动是爹
自古从未改变
只要你流汗滋养，它
从不会背叛你们爱情契约
大哥高粱，二哥花生，黄豆……
青纱帐奔跑的孩子有不同姓氏的亲人

2025.9.24

秋分

文/王永

烈，日
再次活过来
仿佛火柴头划过沙板带着耀眼底色
云朵摇晃着蒲扇，向北吹拂
蓝色火焰滋滋作响
伸手就能灼伤
熄灭的日子它憋足力气只等这一刻
许久不曾这样
自那次雨后日子在暗淡中前行
浓雾一次次让他放下手中的铁锤
而今夜，我依然相信
它不会亏欠勤劳的农民

2025.9.24

三座佛

文/王永

一棵杨树在三座佛山顶
如果不是偶遇
难以想象庇护接近云端
远离喧嚣，16岁的青春茂盛挺拔
伸手触摸几缕清风
如何在你怀里找到自己
石缝中潺潺溪水向下延伸
一山，一故事
阳光抚摸着菩萨，也抚摸青石
泛黄素袍仿佛来过多年前的梦里
跪拜之人把心放在手掌
杨树叶落满一地慈悲

2025.9.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