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永原创四月诗选

春风凌乱了谁的心

文/王永

风稍微暖了些杏花接二连三掉落
显然“冷”并不可怕
而春携带剑气
仿佛置身悬崖的人都暗含赴死信念
这是一场祭奠，只为活下去
杏花败了还有桃花
桃花谢了还有人
似乎繁衍的意义只为迎接刑场
曾经那些鸟鸣不知去哪了
滴答声在墙角45°
五点半的东岗村依然打着呼噜
多少人失眠在天亮以后的米粥和买菜的两块钱

2022.4.2


四月

文/王永

垂柳舞动裙摆，玉兰也敞开心扉
一只斑鸠留下信笺又去往下一个村庄
淡黄色格纹被风推着露出乳牙
秋千左右起伏
仿佛一夜间它们和女儿一般大
这猝不及防的试探
我长满老茧的手许久不曾给予她拥抱
蝴蝶，蜜蜂，甲壳虫……先我一步抵达
探寻的触角从未停止冒险
何为封控，翅膀勇敢有双腿的人
草长，莺飞，邮寄密密麻麻
寄托从未迟到
即使翻越碧波荡漾的麦浪和海

2022.4.2



四月，我一再压低身躯

文/王永

一.

太安静了，呼吸，心跳也慢下来
推开窗失去往日斑驳
我一次次在怀疑中否定猜测
你飞走了
“布谷，布谷”曾经打破沉寂的细鸣
一天，两天，你没回来
护栏演变囚笼，因为一只鸟离开
失去吵杂的样子
是什么掩盖“春意盎然”
粥里散落的米粒多像寻觅取暖的羊

二.

暂停，接着春天收回馈赠
柳枝剥开肌肤
将绿的，黄的，苦的，统统咽下
玉兰弯腰拾起散落的月牙包裹成骨朵
插在肩膀或头顶
灰色重新覆盖原野
冷风夹杂着雪仿佛一切又进入冬眠
神话，远不及现实残忍
疾苦抓住贫穷
而我假装在一段分行中沉睡
四月，如嚼碎石头的母亲承担起所有


三.

麦田返青，油菜花也撑开伞
没有什么不可能
种子坚硬土地肥沃
裸露脚踝的它们狠狠抓紧，并深陷
生怕被吹走
远方炮火燎原，怀抱种子的蚂蚁
宁愿丢弃胳膊和腿
我躲在门后，一只风筝被刻意牵扯下坠……

“孩子说何时才能返回学校”

拥挤的湖水找不到堤口涌出
饥渴人群急需被一场雨稀释毒剂

四.

最初也没感觉孤独
拳头大小土坷垃被放置原野
麦苗晃动随时能淹没脊背
悬空的喇叭咆哮着打开禁闭
我从原野退回村庄，又从胡同退回院落
哐当，上锁门栓让我想起曾经革命的囚牢
无辜的人连同春天一起被宣判
窗台，墙角，无处可逃
最后那张床如同坟墓，埋葬
四月，我一再压低身躯
最终没找到归宿，麻雀纷纷逃离
砖缝中却越来越挤

五.

对于离开的人
可以狠狠摔碎曾经讨饭的缺口海碗
木棍也烧掉吧七百里行程多亏它支撑起肉身
再也不用逃荒饿肚子
这一刻，麦田包裹坟茔
整片原野都散落粮食
花儿一朵两朵，其实挺羡慕爷爷奶奶
有这样一个地方可以躲避
不用核酸检测，不用发愁日子苦辣
不用像风一样奔跑
我心里长满草的土丘开始拔节
悲伤无处可逃

2022.4.5


清晨，穿越遥远的吆喝声

文/王永

晨曦被拨开缝隙睁开沉睡的眼睛
吆喝声翻涌而来站在高处仿佛浪花伴随涟漪
朴素带有青菜的味道比梦境纯粹而多情
喇叭大队部最高榆树杈上，那个季节实干
才能有圆肚皮
统一着装的红砖，绿瓦，使我们坦诚相待推心置腹
满脸灰尘挡不住牙齿洁白
槐花，榆钱，总能挤进门窗把香味送进旮旯
蓝色无忧无虑
水缸倒映着把一切搓洗干净的信念
没人会嘲笑补丁和陈旧，千层底蕴含母亲一针一线慈悲
“核酸，禁止外出”尖锐刺破虚幻少年经历了什么
皱纹堆砌脊梁隐约成为弓弦

2022.4.8

春日尽

文/王永

春天埋下蛊毒与荆棘
当最后一朵凋零，春日
已走到尽头
无辜的人群来不及迈出脚步
已被封锁在墙那头
翻越如火中取栗，总有人蠢蠢欲动
叶，拥挤着钻出怀揣赴死信念
枝枝丫丫爬满冒险的影子
寻觅药片那些嘴巴舔着唇角，苦
你懂
饥饿，从未远离。肥沃的土养不活农民
木桩一茬茬倾斜一茬茬挺直脊梁

2022.4.10




谷雨

文/王永

许久不曾这样
深陷一场雨的密谋
天，地，交织如罗网
无处可逃，甘愿成猎物的植被献祭出骨骼
黄瓜秧，原棵豆角……
往年母亲会早早将它们安放
禁闭半个春天的木门。来不及打开铜锁
困兽之斗急需一个缺口
麦田挥舞利剑，刷刷声迸闪星火
每个柔软都暗含铁质
菩萨逃亡的步履一路泥泞

2022.4.11


三月记忆

文/王永

………………

灰色远离天空我害怕人间丢失翅膀
你先一步抵达
砖缝中漏洞百出，还好羽毛来自肉身
眷恋从磨平棱角开始
直到坚硬舒展家的样子
是什么让你离开
我不懂通红的眼哭了多久
这个三月，“人”逐渐进化
当喉咙一次次被木棒嫁接出新绿
阴，阳，宣判文书
蚂蚁躲藏窗后，遥望麦田
一只麻雀悲悯成小菩萨

2022.4.11


穿透

文/王永

成群的羊从云端掉落
瓦楞和窗台爬满泛黄的信笺
三万英尺劫难现实远比故事更饥饿
仿佛曾经逃荒时爷爷奶奶
他们用年轻经历迁途
拉紧手，生怕被风带走
苍白，蜡黄，找不到彩色形容
三月充满躁动比如倒春寒比如疫情
有人在楼顶敲打骨头
有人勒紧腰带
练习飞翔的被现实吊打
而这段分行成为穿透2022初春的杨花

2022.4.13


四月，微凉

文/王永

风，一半留守，一半继续攀爬
似乎越过那道山脊会遇见更美桃花
而恋家的人总会找到借口
即使，他也曾心虚
也曾一次次吞咽“有苦难言”
打开遮帘，扑面而来的你
仿佛手术取出恶疾
不用想那些麦田贪婪之后的欢欲
被水浸泡后眼睛散发妩媚
江山一片直到最后那棵蒿草邂逅成故事
面对众生，我无言以对满怀愧疚

2022.4.17


摘星星的妈妈回家了

文/王永

一颗，两颗，……
嘘，小点声。女儿
不要吵醒沉睡的它们
琼宇的怀抱像妈妈怀抱一样暖和
我猜，她一定梦见什么
天，那么高，那么远
妈妈不会孤单
你看月亮像弯弯的发卡别在辫子上
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你说要摘最亮那颗星星给我
后来，我想还是算了吧
摘下来，天上就少一盏灯
我只要妈妈平安回家，妈妈就是
最亮那颗星星

2022.4.17


趁春天还未走远

文/王永

一尾银狐穿过
然后玉兰花打开宝盒
泛白发梢像极了这些年偷偷藏下的盐
日子经历咸的酸的，然后才是糖
早已忘记多久不曾这样
灶台上，粥越来越黏飘散初恋味道
等你把一盘青菜炒熟
我已将房间打扫，墩完
两件瓷器相视一笑
你懂，我懂
墙角无辜的行囊拉紧锁链害怕生出翅膀
锤子，锯，收起利刃
暂时不用切断远方与家的心坎

2022.4.17


谷雨

文/王永

推开一扇窗
如渴望一场雨水
斑鸠收起翅膀囚禁的禾苗何止十万
饥渴与躁动随时触发革命
“预报”蓄谋已久
混凝土开始倾斜，富贵最先脱离疾苦
室内那些花草习惯安身立命
丢弃狂野之心的人群
靠着橱窗发呆
田野中刀剑响动
不说尘世让我千疮百孔
给予爱的种子从未忘记破土而出

2022.4.17



金丝荷

文/王永

桃花谢了，代替它会是桃子
枝头还有挣扎过的痕迹
当最后那几簇榆钱也被揣进棒子面
春，就这样悄无声息更迭
似乎只有结不出果的金丝荷满怀愧疚
一朵又一朵开着
顺着窗棂漫不经心，却步履坚强
光影，时而来，时而隐居
如猜不透的尘世
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举灯的人群，不敢喊累
也不敢停下

2022.4.18


被风拾走的脚印

文/王永

像极了一场盛宴
而我只能注视眼前这块肋骨
被垄沟切割的麦田，不知疼痛
最后消失在斜阳深处
那片金色之地是最好归宿
置身碧波，我一次次任它们淹没
井水汹涌仿佛压抑许久的春事
这是迟到慰藉，因为“封村”
饥渴等了我许久，许久
跋涉其中胶鞋一次次没入泥土
日子如此吃力，铁锹如浆撸支撑肉身
等不到回首
那些被踩踏过的印迹很快被风拾走

2022.4.19


谷雨帖

文/王永

豆角，黄瓜，还有根得
及喊不出名字的菜
这一天，像奔赴一场春祭
排好队，拉着手，生怕丢掉什么
土垄吞咽一部分黑，留一半给它们
而我则需要把伤口和火焰抚平
往年母亲，父亲，会早早把菜地打理好
只等谷雨把对日子的美好一起掩埋
信仰从未改变
攀爬的孩子会顺着竹竿找到梦
我知道，某天我也深陷其中
成为一粒种子
而那场雨，我一直祈祷来的迟点

2022.4.19


取向

文/王永

当一株麦苗有了出嫁念头
春，已成为打开牢笼的兽
一万匹马，狂乱着蹄声
不得不承认四月，是巨大陷阱
让绿心甘情愿深陷
赴死信仰仿佛一种来自骨骼的坚定
有人说婚姻是座围城更是坟墓
你，我，用一生去试探
红盖头到镰刀嚯嚯
柔软的秸秆暗藏对日子憧憬
当斜阳点燃原野
我和妻成为火中站立的谷穗脖颈缠绕脖颈

2022.4.22


开始关心旧的事物

文/王永

我一再确认，那几声斑鸠的身影
院落到树梢再到探出头的梯子
这个春天，花儿大多数没找到倾诉者
爱人被锁在牢笼，而你徒留一身红
灰色成为2022开年唯一轨迹
饥，饿，潜伏已久
“电话”如麦芒试探着刺透防御
我开始关心旧的事物
叮嘱母亲，父亲，少劳累，多吃喝
年纪迟钝左心室便躲不过雨季
而月光早一步深陷额头
禁闭的锁开始揭开一层层伤疤和铁锈

2022.4.22



青稞

文/王永

相对挺胸的白桦林
它们更像一群迁途牦牛
裸露出暗红色是对神灵敬仰
俯首尘埃才能套紧“家”这辆车辕
一步一步任脚印深陷戈壁
心怀踩碎荒凉的信念，前赴后继的青稞
无数次浴火重生，你看身后
父亲，我，我儿子……无数棵种子已破土
迎风流泪是祖母落下旧疾
沙粒磨透千层底打疼脸颊和眼
我的家辽阔无垠，四月也曾花香如雪
就着西风还可以再干三大碗

2022.4.24


旧颜色

文/王永

这得用多巧一双手
才能把漏风的小西屋一针一线织补
掉落那些土坯父亲总是小心拾起
远离彩色，梦往往在雨后
赤橙黄绿……一圈套着一圈
挂在天边的画板吝啬而多愁
那些被渲染过的碎布头
心甘被剪出三角形，拼凑出春天
我想母亲对憧憬当初也和它一样美
直到盛开一朵，两朵
妹妹跳跃的辫子后飞出蝴蝶
我也偷偷告诉妈妈，想要一个花书包

2022.4.24


船歌

文/王永

先是号子，然后才看见船
那些把肉身当做剑的人群最先刺透迷雾
光，抚慰裸露打磨出古铜色盾
攀爬日子的阶梯，我需要俯首大地
才能把纤绳抻出骨头特性
咯吱，咯吱……
祖辈，父辈，都曾这样深陷
踩着他们的印迹，我时常惊叹
每个脚趾竟如此吻合
相同血脉的模具复制出同样影子
风吹过麦田，一茬茬在劫难逃
六月的镰刀越来越接近脖颈

2022.4.25



谷雨后

文/王永

这是谷雨后第七个傍晚
当西山收走晚霞
天空再次耷拉下脸庞
仿佛伸手就能触摸神的胡须
东岗村口关闭的铁栅栏扎手更扎心
你没有在预演中到来，正如这场春劫
依然被系成死捆儿
而打开需要时间和技巧
风透露某种讯息大地已无多余泪水去感慨
我曾无数次想象，那种姿态更适合四月
俯冲太过霸道，扭捏无法止渴
这片陷入旧疾的原野急需甘霖良药
一首诗停留35页。邻居家，羊
咩，咩，叫着

2022.4.27



夜，趁着黑哭出声来

文/王永

或许，禁闭
无法穿透第三层沉睡
护栏，玻璃，窗帘，然后才是人群
此刻的清醒，凌晨四时是个劫点
哪怕梦中依然攀爬并企图逃离
残忍从吞咽自身开始，嘴唇舔出裂痕
遗落的鞋，飘走的口罩
来自风雨中我父母和孩子
明天，早饭，在哪儿，已成为海的疑问
我不能否定坏消息，就像不能否定麦田养不活饥饿
你忙着清洗诟病。夜，趁黑
哭出声来

2022.4.28



聆听流年

文/王永

槐花探过墙角
春的额头高过尘埃
终于等到第三只蝴蝶相约而来
我可以把它唤做你，少年驻足仰望
透过纱窗
划动指尖，穿越大多来自幻觉
时光被摁下回车键
那时校园简陋，红砖，绿瓦
纸飞机停靠梧桐树上
青青河边草来自歌谣你的麻花辫
最先映入眼帘
慌乱心室住满了小秘密
泛黄纸条伴着13岁的口哨，响了一年
又一年

2022.4.28


西风瘦

文/王永

一只麻雀飞过，斜阳拉紧锁链
影子一点点退回体内
双腿，肚皮，直到我看不见自己
最后留下胎衣继续填充漏洞
把光关在山那边，是不是罪恶
草民久远已懒得考证
黑，掖进翅膀倾斜
身体也跟着下坠，三万英尺挤成缝隙
或许因为回家，你如箭突兀
空旷瞬间被吞没，留下一个疙瘩
他们说，解铃还须系铃人
在尘世心怀良药的行者偶尔会迷路
辙印掩盖陷阱需要睁大眼睛

2022.4.28


再见，四月

文/王永

“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
我想这个四月是悲伤的
当一朵花如献祭般把自己举过头顶
饥渴如怀春狸猫
双眼暗含通红火焰
灰尘匍匐原野远离马蹄，麦浪沉寂仿佛
害了旧疾
终究没能等到。书生，书童
另一半姗姗来迟
从河北，河南，一直蔓延到海上
这个春天注定了孤独
来不及赏花的人群被铁阻隔成断桥残雪
光垂直落下，再见四月。我祈祷五月
带来好消息


2022.4.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