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愁》（组章）
文/冯海||


    1

村头张家半年没人
刚修葺过的院落里
县城来的扶贫干部
在帮忙收拾卫生

张家老两个
一个佝偻着腰
一个拖着腐腿
如今在县城里
相扶相搀
沐着街灯清扫街道
笑着讨生活

   2

到处在复工
年方三十的堂弟
至今还在村里滞留

就为没能够帮他开出
“无犯罪记录”证明
他失去了省城的工作
即便多出一倍的房租
也没人租房给他

当年二十刚出头
他用砖头在街头
打爆了别人的头
两年的教育改造
或许他并没认真悔过

所有梦想都在城里
在老家哪有出路
现在才后悔
他得为当年的无知
买单       

   3

村里连片的田地
如今尽长蒿草
荒芜着养蛇畜鼠

两年前
村民经不起村长的游说
把田地租给那些精明的外省人
种热地方才出产的西瓜

大棚加农药
掠夺式的耕作
水脏了田瘦了 听说
再也种不出以前的稻麦来了

后来老板坐拉西瓜的货车
趁夜与租赁合同一起跑路了
除了定金村民们连地租的影子
都没见着过

开春后
一辈子伺弄田地的村乡
弃农撂荒纷纷进城
各显神通学着
四处打游击

   4

在大伯的葬礼上
村长又不失时机宣传
新农村殡葬政策

他必须让大家知晓
村后的这片祖坟地
明年春节后再不许
谁来与祖先为邻了

情急之下
他竟拿患不治之症的
家门三婶来举例
并冒失地说
如果三婶明年才死
就要头一个被火葬  
新建的公墓隔村七里地
一来二去怕还要
开销一万多

    5

早已收到老家捎来
农村殡葬改革消息
给年迈的父母作解释
老家已然没有了老宅
几年前给他们置办的墓地
现在也只能当作摆设

举家迁往县城几十年
虽然城市的市侩
漂白了彼此的行色
我们已然，都成了游子

故乡埋葬不了肉身
他乡安放不了灵魂
叶落归根尽可想象
魂归故里只在梦乡

   6

屈憋大半辈子的三叔
头一回趾高气扬
把外甥女的升学宴
直接办到镇街子上
一摆二十桌

谁不知道他的苦衷
庄稼欠丰畜禽不兴
妻子长年患病卧床
两个女儿都离异
女婿打牌烂赌
总不着家
他受尽了白眼

牵拉着耳背的兄长
三叔刻意扬眉吐气：
该不是新修的祖坟
冒了青烟
孙女考中状元
乌鸡成凤飞进了京城

他当着众人
如此夸张大声
仿佛就是要让
一直欺压他的村长
也能听见

   7

村里的田地
已拆除白色大棚
挖成一个个大水塘
将变成连片的藕田

难道老家秋冬缺水
夏来遭涝的地方
也会变成鱼米之乡
莲叶田田

   8

村长说了只要有钱
什么买不着
什么办不成

比如东北大米江浙
海鲜
比如桶装水瓶子酒
菜籽油
即便美国大豆
英国牛肉
“我们卖了土鸡蛋
不就为换回洋奶粉么”
的确
除了村里接二连三的怪病
有钱也难治愈外
别的好像无从反驳

   9

刚回到久违的故乡
就恰逢一场大雨
不仅潮了衣冠
也湿了眼底

这场大雨仿佛
让故乡改变了模样
这场大雨也同样
让自己改变了衷肠

在知天命的年纪
每一次回故乡
都是一次
彻头彻尾的洗礼

   10

儿不嫌母丑么
狗不厌家贫
谁能看破,此刻我就是
一个不辨归途的游子
那条失魂落魄的刍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