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

“雨下而为寒气所薄，故凝而为雪。小者未盛之辞。”

——《月令七十二候集解》

是黄河岸边的女子

端庄，温婉，小小的孤傲

一脉温情里有隐隐的寒

而内心，又澎湃着白色火焰

天国飘临的仙子

洛神的前世姊妹

款款而行，轻移莲步

更远的北方是故乡

而南岸往南，淮河，长江

兄弟姊妹散落的地方

每一次花开花谢

都是一场相思的升华

纵是火也不纵情而焚

纵是冰也不决绝而恨

那个叫小雪的女子

在今夜，浅笑轻颦

给谁燃烧的暖加一点寒

又给谁彻骨的寒留一点暖

最初的雪花

我被最初的雪花照耀

今夜，冬天的花期骤然逼近

最初的一朵雪花，仅仅一朵

照耀我，彻夜难眠

温暖如归

所有的梦都与雪花有关

这些黑暗中白色的蝙蝠

一夜间出生又长大的精灵

身形轻盈舞姿细腻

想象着家中那唯一的炉火

心中的冰凌一点点融化

  

正是在今夜，这大片的雪花仿佛

许多降福的天使如约而来

我，一个怀念雪花的人

曾在去年干涸的麦天里孤苦守望的

清贫的农夫

心怀感激通体透明

最初的雪花照耀我

灵魂渴望着一场赞颂

雪上的阳光

我爬到大雪之上拥抱阳光

必然的阳光，在一场大雪之后

从我最后一个梦里轻启窗帘

那时

我被一种无声的喧嚣惊醒

那时的窗帘温暖而娴静

一如思春的少妇于黎明的光里

满怀期待与惆怅

而大雪之上，红尘的最上层

最后一个梦里做梦的少年

正面对一种挡不住的诱惑

一再默默流泪而感动

这是我来到这个地方

第一个冬天的第一场雪

不是家，这不是我梦想中

欢乐的天堂，然而如今

我赤身隐匿在这神圣的花里

抵达纯洁并且在众花之上

感受白色的生命与温暖的阳光

                           

第一场雪

那时我正紧紧抱住故乡

心怀虔诚试探天空裸露的温度

那时天色将晚，暮霭升腾

故乡以不变的姿势拥我入怀

一只手紧握另一只手

有一种光从旷渺的虚空倾泻而下

那时我并未留意

这个节气正从古老历书上飘来

小雪，明明是小雪

她行走的姿态竟是如此汪洋恣肆

她的慨然长歌竟是如此酣畅淋漓

以一场猝不及防的亲吻与拥抱

将我的心填满

将故乡的田园与暮色统统占领

飞舞激旋，比大雪更大

这些来自天国的白色马群

以风的速度点亮天空

点亮天空下所有忧伤的田塍

一粒雪花足以温暖整个春天

如同一个眼神足以灼伤一场爱情

那一刻古老的故乡在大雪中狂舞

沉寂的灵魂在马背上苏醒

是一种多么冷艳的美

我分明看见无边的月色

我分明看见月色下广袤的草原

我分明看见两个身影在草原里奔跑

雪花逐浪，裙袂飞扬

每一片雪花都是一缕天香

每一丝沁入肌肤的寒

都是一个人内心隐秘的温暖

谁伏于大雪滚烫的胸口

在皖北大平原

这新年的第一场雪刚含苞就怒放

如同一场酣畅淋漓的高潮

那汪洋恣肆的白裹紧天空

蒙住河流与鸟兽的双眼

压得烟囱窒息，大地胸口疼痛

惊喜来自天庭，诅咒却在耳边

当温度凝固，距离成为鸿沟

摔打和撞击都不再难以取舍

那些义无反顾匆匆潜行的风雪旅人

多少虔诚的祈祷才能安全到家

多大的力量才能捂热双手及心房

这是多少年来比大平原更大的雪

一场雪能让一片树叶灵魂受洗

也能瞬间点亮黯然沉没的前世今生

今夜，大雪封门，鸡犬酣眠

谁轻掩柴门烹雪煮茗

谁伏于大雪滚烫的胸口侧耳倾听

  雪夜独行

从热气腾腾的鸭煲到寒雪飘飘的大街

也就是一盏酒一饮而尽的时间

头顶是漫天的白，大雪濯洗

脚下是柔柔弱弱的阴谋，大雪掩盖

甫一出场就是一次彻底的绽放

如此酣畅淋漓，如此惊心动魄

如同这个夜晚赴一场蓄谋已久的围炉之约

端起酒杯雪花是沉潜千年的那缕清香

置身雪夜我是前世归来的那枚飘蓬

一个人走，大雪之上，大雪之中

周身的寒随大雪的光芒飞舞飘升

那一刻大地明净，我看见自己通体透明

作为雪花的一部分，我不再小心翼翼

我的脚步远远超越颤颤巍巍的车轮

超越那些猝不及防的堕落与惊叫

当一场绝望的白试图弥平所有的污浊

就算在夜里，就算一个人自我放逐

我依然相信会按时抵达严寒背后

小小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