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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铓诗歌十九首 静 村庄把静种进菜园 长出青菜、信条和炊烟 炊烟弯弯，正好是一个村庄妩媚的部分 太静了，鸟鸣从灰布上撒出来 像撒一把调料，山川醒来，开始喊话 梨树的话素白，李子暗红 地下的人不再挪动疲累残破的身躯，只是侧耳听 太静了，我拉开窗帘时，把记忆也拉开了 河水倒着走，像是一河泪水 老 井 一口老井能做什么 它老得不再生出鲜嫩的汁水 阴郁地下陷，麻雀也不来井口觅食 日复一日躺在杂草中间 一声不响，贮存足够多的雨水， 和沉默 夜深人静时，月亮来做客 月亮光光，走夜路的人，依稀记得 当年打捞月亮的样子 雾 雾下到河里，一段路混浊 渔人错把水草当作食粮 雾迷进眼里，鸟儿在清晨死去 但清晨会一直走下去，走进清凉的林子 和香樟同唱一曲 我们谈论夜晚，夜围上来 但你胸腔坦露的灯盏，会把夜 拥入怀里，驱散迷雾的章节 病 马 久居尘世 身体里有一匹马，长卧不起 肌肤皴裂，目光低垂，渐露老态 喂她锦衣肉食，功名利禄，不为所动 用鞭子抽打、石头和谣言锤击 她蜷在原地，面露哀伤 把她弃于无人的荒野 却精神亢奋，向水声奋蹄 仿佛找到对症药剂 麻 雀 麻雀不会把自己掼入夜里，不与黑交谈 只在世界清亮后，叽喳——，啄开阳光按钮 与树上叶子，清晨露珠，露出窗外的眼睛 说一些清新怡人的事 成群结队走过 不抛弃一粒残羹，也不放弃一个同伴 赞美从一个微小的嘴喙，传递到另一个 一个一个传下去 破烂街区暖融融的，像注入一鸿泉水 冬至以后 仍有飞行，如命运 穿梭低音区 雪花临空，临残缺梦境 徒劳地粉饰 我们所见，对立和紧崩 锤打，淬火、对一条河流忧戚 换来另一面的柔软、光洁、温和 你目睹我，耗尽丛林热力，依然 向远处推送 犹如与花蕊对视 弥留的香剔除寒凉 阳光落在雪地上 落在荒郊野外的雪，被钦点 金碧辉煌的焰，与死亡交换账单 一种光与另一种撞击，糅合出清冽和欢快 清白的乐器热气腾腾地演奏 天上地下流溢着光 杂质和秽语无处藏身 鸦雀也出来祷告，冻结的语词 摇曳生姿，打开神秘通道 穿透混浊，直达教堂圆顶 那里，鸽子洁白的语录扑棱翅膀 最后都落在百姓的屋顶上 记忆车间 影子与影子咬合，转动或平铺 一些容颜消褪，不可用作夏天的封面 一些情节卡在秋天深处 走向祭坛，掏出骨骼 置于旋转的链条 我猜想，是链条上那些具体的花儿 彻夜醒着，召唤香气 让我卸下武装 将去年的头颅放进去 长出新的树干和新的叶子 望见前方的灯塔 忽略腋下的绞痛 慢慢地 从今天开始，我要慢慢地 对抗你们的快 慢慢地画秋天，只画炫丽部分 那些枯萎就让它慢慢枯萎 另一只画框会淹没灰烬 慢慢地，在田野上，老成一株植物 只闻淡泊香气，不见背叛的啮痕 让父母在前面慢慢地走 我在后面跟着，掏出白玉良心 与时间交换一张像片 我愿意慢慢死去 应验一大半咒语 穿梭术 用多棱的凿子凿自己的脾性 让它可以缩小为针 也可以大过日月 以此在人间进出自如 不会被轻易拒之门外 站在生的一面 可以抵挡明枪暗剑，悲从中来 需要处于死的状态 就甘心居于地下，不埋怨 也不上诉 可以在生死间穿梭 无需身体的通行证 干 杯 与荒凉之月干杯，寂寂清辉 钻进文字，于尘世和荒野之间 扬起风暴 与歧路干杯，庆幸还有路纵横 通往竹林 置放清晨，和诗语 与身体里的疤痕、结石干杯 感谢它们不离不弃，用痛敲醒我 站在现实的坟墓上，像一棵草， 不会倒下，一直向绿挺进 中年辞 落在中年的叶片焦黄、纷乱、茎带着血 在旷野里旋转 旋转却不会嘶叫，不会大声哭泣 也不会让天空倾倒，因此不会被察觉 但它扇动的一小块阴影，会在夜深时 抠挖出声响，暴发骚乱，在文字里设伏 纷纷扬扬的雪，最后，都落在肩上 像一些誓言被重新举起 寺 庙 院墙内的树木有序掉叶子 落在经书上，像是繁花在纸上盛开 没有什么走得太快，也不会太慢 对于人世恰恰好 扫落叶的人，一步一个回旋 顺便清扫身体里的淤泥和杂质 以至于挪动时，像是神像在书写 朗月清风的骨架 给山野信心，暴发木鱼 和岩石的回响 那声音，从水底回游到山顶 听到的枯树长出新叶 最后一课 一生漫长，终于认输，向所有过往道歉 蜷于低处，只爱夕阳，不慕烈火 终于向自己摊牌：掏空骨肉，荒冢亦空空 无一物敬献，无平地可倚卧 应允最后一击，绳索断开，或许 有什么跳出来喊两声，像是人世最后一课 亦或许绳索还在，且越束越紧 寒冬，路边的菊花 在寒风中，举着黄色花冠，像一面面小旗帜 晃动头颅，向路人说 “你好”， “你又战胜了......” 花蕊里的欢快分给穷人一些，富人一些 丝毫不理会他们头也不回地走远 我的胸腔塞满昨天、今天、甚至未来的事 也曾怨恨抛离我的乘船 只能远远地，看着她明目皓齿，她的 心无旁骛 ...... 冬 雨 细小的水珠布满低沉的天空 润湿的妙影在屋顶、人行道、行人眼里 飞。让我以为，是春天，再次眷顾 但柳树落魄的样子让人怀疑 雨点冷漠而节制，疾速来去 无心抚摸地上正在湮灭的事物 似乎蓄积的情意已挥霍一空 冷冰冰、硬梆梆 就像此时的我，虽了无恨意 对清亮的水滴也说不出赞美 灯火阑珊处 昏黄的光树上撒一点，地上撒一点， 人身上也撒一些 低沉、寂冷，捂住尖锐部分 突兀的刀峰，看起来，像是温和的土包 归来的事物已悉知谜底，缓慢而秩序 像雪一直下，白色燕子 衔起突然崩塌的词语，抹去晦暗的凹痕 站在路口 让你感觉，继续走下去，呓语的灯火 就会递来汁液丰满的桃子 清醒的桃子 素 心 爱旷野和旷野上的树 越老，爱得越固执 把旷野爱出花儿，送给绝望的人 树上结满果实，给困顿的鸟儿 一身尘灰，穿梭巷陌 积攒儿时勇气，按住一池混沌 在文字里养莲，盛开时，映照 沧桑的叶片 波澜变身静水，温顺的鼻息 平伏疤痕 小 寒 火车染霜，一路疾行 尝试贴近温热的秘笈 却越走越远，与群鹿拉开距离 独爱黄昏，无尽下落的斜阳 与我多么相像 我们都需要一座黑房子，盛放 苍老、悔恨，和欲言又止 遍野的寒霜一再附身，一遍遍镂刻 一把创痕累累的竹剑，锋芒尽失 每每举起，又俯身抱在胸前 拱手相让，以示认命 雪铓，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诗歌、评论散见《诗刊》《中国诗歌》《绿风》《雨时诗刊》《重庆文学》《延河》《新诗》等诗刊杂志。出版诗集《镜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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