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永，2020年选

重阳，我的故乡没有山

文/王永

今天适合登高，适合关爱……
还适合做点什么
何时起
那些所谓的“执行者”被日子牵着“鼻子”行走
口号，锣鼓，摇旗呐喊的喜欢站在高处
忘记风携带利刃忘记风会推搡远方
重阳，我的故乡没有山
对于躬身土地的庄稼人来说
脚踏实地更容易安睡
今天与昨天有什么不同吗
白菜长出第六片叶子红薯泛出紫色
葱从菜地被母亲一捆捆搬进院落
小伙伴，依然在六楼的屋脊抡圆大锤遥望
养老院那些瓷器因为害怕而抖动不安

 
泄密者

文/王永
 
一棵狗尾草倒在田埂，面朝西方
与葱绿麦苗背道而驰
仿佛生死没有屏障，一点就透
而传说，来自遥远
没有死亡黄金遍地的结界，需经历九九八十一难
被风磨脆的脊骨死死支撑，最后信仰
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完整抵达
**得坐骏马得骑者大多远离尘埃
就像城市遗忘乡村，生锈的铁锹，犁耙
不是懒得提起而是已提不起
阳光见缝插针。是谁走漏风声
迫使落叶齐刷刷低头
 

囚徒

文/王永
 
当暮色拉紧锁链，顿时停止喧嚣
被魔法的脚步，落叶，定格成水墨画
尽管远处高速上依然有逃跑者
乡村，城市……笼罩同一包裹内
而接受空格处被标注未知
路灯，蜡烛，怀揣截然相反的使命
静下心烟雾缭绕。一根烟被手指和嘴唇操控左右
星火点点，仿佛呐喊如此苍白
黑，谣言的缔造者
城市已沦陷，乡村保留最后的麦田
在黎明到来之前
你和我扮演各自的魑魅魍魉，摇晃
人间


明天，他依然要活下去

文/王永

群山匍匐，夜色是最好的休战书
遥远国度还不能享受片刻安静
奔跑中丢失鞋子的棕色女孩让我想起女儿
玉米秸臂膀靠着臂膀仿佛从晚霞种飘落的民工
我也曾这样，两天前脚手架到宿舍那段路如过草地般摇晃
一杯水倒给看《梨园春》的母亲，一杯端给父亲
在黎明到来之前不敢看藏在身份证后的车票


最后一只麻雀

文/王永

那片水坑被填平，时针指向八月二十九日
五点三十分，秋色中某些事物已接近终点
我突然担心那棵拱起后背的芦苇
是否还能撑起麻雀落在上面
斜阳拉长影子，富裕开始瘦弱
一声“回家”它们四处逃亡
不像这群民工只能偷偷看一眼家的方向
钢管林立你必须学会避其锋芒
额头凸起那些生活给的奖励让你铭记
每次碰壁并非缺少萤火虫
向东，向西，向北，栖息地足够安身
拥有翅膀才可以各安天命
我知道他们中落单的那只麻雀来自清风店


立冬

文/王永

乳白色笼罩麦田上一米左右的距离
不知它想上升还是下沉就这样注视着
时间将两棵树重新安置。原野
一片杨树叶最先打破沉默，刷……切开陌生的骨肉
我和你尴尬缓解仿佛恋人离别
他们说，离地三尺有神明
神明在哪儿这些年我除了敬畏父母
心底对他们时常默念，保佑平安
现实和虚空的几个人支撑我走过岁月
四十年坎坷，病痛，从未抱怨他灵验与否
感恩。祈祷的都在
烟雾上升让村庄更接近祥和的地方
乡下每一根香火皆怀揣美好


在乡下，神是忙碌的

文/王永

向日葵倒下，黄豆站起来
黄豆倒下，那些被镰刀削过的骨头站起来
土地上的人和植物总是这样
一茬茬站立一茬茬倒下
你听不到它喊疼，只有那绿了又黄了的印迹
在乡下，神是忙碌的
晚饭追着午饭，午饭赶着早饭
没有谁会嫌弃小米粥，白馒头，腌黄瓜，以及刷锅水的清淡
一生把一件事做到极致唯有神明和我的母亲
深秋，大地愈加宽阔而你享受着异乡带给你的快感
那一片片接受阳光沐浴的萝卜片
是母亲留给你我无言的经文


寒露过后

文/王永

如果可以选择，我愿做一片被放逐的叶
没有脱离胎盘时阵痛
尽管单薄尽管骨骼裸露
原野浩大，多像张婴儿床
翻耕过的新土柔软值得托付
如果有风，我可以翻翻身或者哭出声来
涂满药水的夜没有嘲笑，没有逃兵
这是个被很快遗弃的季节
太多落叶和残躯徒手掩埋了自己
而天使又少到可怜
夜无限延长，宣判如此残忍
望不到黎明的救赎，如死灰般脆弱
良药与良人尘世紧缺的物件儿
大多数日子我和冷还有那些恶疾抱着取暖


秋天的河流

文/王永

步入中年，一条河逐渐失去尖锐
面对棱角学会避其锋芒，那些石块
暗藏，圆滑
用胸口打磨利刃，是我留给尘世的最后
慈悲
青春逐渐消耗。枯萎
经受过考验和试探
活下去，必会抵达远方
坚信从未动摇，尽管脚下荆棘丛生
蔚蓝与浩瀚，梦中也曾有过相拥
该怎样重新审视你的去向
垂钓者，余，及内心不安躁动
星空下你我卷曲而眠


空城，撒哈拉，雪

文/王永

想家时我可以喝碗粥
而空城呢，他能做什么
一粒米，一粒米……匍匐前进终究
爬不进撒哈拉
清晨飘荡的粥香也会折断臂膀
时间存在差异如同虚设，空间容易扭曲
想家的时候我会想空城用怎样的姿态仰望
像一棵树那样吗
向东的枝叶会更稠密，那是一个国家的方向
而家，那么渺茫。村子的姓氏常常被忽略
想起你，纸开始苍凉。想起你……
一首诗躁动不安
连天都撑不下去时它会裂开，纷纷扬扬
一望无际的血


落木无声

文/王永

或许因为食物减少，它才乐此不疲
一次次叩首被绞杀过的田埂
深秋过后要很努力，才能度过那段荒芜
我时常沉思，望着麻雀像箭一样穿透薄雾
去寻觅救命稻草
情愿还是无奈，世间活着的事物貌似被绳索
牵引
那无形不可撼动的神秘让我深陷纠结与挣扎
“嘴刨，爪子挠”。父辈们也曾这样
把骨骼当做铁铲
足够坚硬才有资格活下去，看匍匐的坟茔谁敢嘲笑
当初和此刻的顶天，立地
还好，大地怀揣慈悲
把仅存余粮馈赠你和我
遗落的玉米，黄豆，高粱……
如一粒粒药片散发出诱惑喂养饥饿疼痛的肉身



迷雾

文/王永

忙碌忘记缺席，我时常这样安慰自己
用卑微换取资本
民工碰疼钢管，还好风拒绝传送
异乡没有熟悉的手擀面
找不到理由安慰，下雨天骨头容易呻吟
可以想象，玉米撤离原野，机器轰鸣孩童吵闹
而父辈最关心收成
春种，秋收，那些忠诚土地的种子
喂活过爷爷奶奶
而我此刻只能抓紧脚手架，狠狠地落下锤头
故乡将再次空旷，仿佛子宫等待孕育
偌大“江山”养不活饥饿的人



秋分，伊人在北

文/王永

这个季节白桦林愈发醒目
仿佛提前送雪的伊人站立旷野
一只手侧挡眼前，一只手数着一片一片
冬天不远了，等待夫君快马加鞭
那些厚重写满落叶的思念承载多少望眼欲穿
炕头折射孤星，煎熬的夜呀
千层底磨透了一双又一双
木屋顶起炊烟，啄木鸟拥挤着照顾儿女
唯有深浅不一的孩童脚印，来了去了
我曾幻想过那架铁锅将炖了前世今生的饥饿就着高粱酒。一饮而尽


一叶知秋意

文/王永

叶子用一生托举，一颗果实
就像我在父母怀抱
用忐忑去等待，等待长大即是别离的引线
苦涩到甜蜜仿佛好日子却不能陪伴终老的遗憾
祖辈们用燃烧换取落叶归根的单程票
遥望南方的眼许久不愿闭上
柿子树挂满红灯笼，这残忍的祭祀
肉被剔除
留下血迹斑斑的骨头
前仆后继的何止一叶，一人
石榴，葡萄藤，核桃……生生不息
我从不感谢秋风减缓飘落，它只会把眷恋故土的抛弃远方


凌晨与夜晚曾如此相似

文/王永

一栋楼囚禁一群人
一栋栋楼囚禁一个个城市
如此这样，当楼房逐个矗立……
人间。塌陷。
若干年后会怎样，会消失吗
上楼的人在凌晨背起自己攀爬
后背上压满了期许和责任
阳光在高处挥手，不得不赶紧脚步
而此刻，整栋楼也跟着攀爬
两个相同的宿命相互搀扶
它被谁投下蛊毒。我来不及想象
等，漫长的等……
夜晚安静下来他俩也停止
掉落，仿佛卸去责任的囚犯明天还要继续
奔跑只有奔跑才不会被倾斜的事物吞噬掩埋



立冬日

文/王永

我需要小心翼翼，像迎接某种仪式
提前做好准备七点十四之前
犬吠是种催促，鸡鸣是种暗示
乡村的事物素颜而神圣
在这段分行结束之前应该来得及
阳光比我先一步抵达，葱绿的白菜肩头
何时起顶起薄雾和霜白
凝重之气骤然笼罩，那些迟归的蔬菜习惯
世间冷暖无常
一场风雨足矣改变宿命的走向

“一颗颗萝卜仿佛鲜红选票，你拥有它就拥有活下去的资本”

我必须在秋天走完之前，把洗衣机搬在院落
接近冰点的水似乎还留有余温
清洗儿子校服的污渍，是一个中年男人
仅存的骄傲


一场秋雨一场寒

文/王永
 
你不紧不慢看似漫无目的又恰到好处
所到之处仿佛一剂针药虽然疼痛却能安抚
泥泞为短暂停靠找到借口
臂膀上那些疤痕有愈合后的舒适感
咸味逐渐退却，原野弥漫玉米奶香味儿
是时候添加件衣裤了，人过中年无需提醒
而那些老事物则敲打我，漠忘，叮咛
比如母亲，父亲，梦中的咳嗽声
嘀嗒，嘀嗒，嘀嗒……
我努力分辨一滴房檐，窗棂，叶面和泥土里的雨
会以怎么样姿态告别
昨夜那只蟋蟀的奏鸣曲缓慢而悲哀
木鱼随着烛光熄灭在清晨

 
山水又一程

文/王永

云来自高处细微生活被流水亲吻后遗弃
立秋之后，叶柄与根脉
有一个注定要先离开
风来自低处父母弯曲臂膀汗珠滚落
小麦，高粱，前仆后继懂得咸味滋养
我，何尝不是如此眷恋活下去
八月的玉米地秸秆变成化肥经历镰铡之痛
反刍给田野的孩子，一次次在异乡和家之间承受磨刀石钝锉
骨骼日渐脆弱心结出新茧脚印愈发厚重
狗尾草寄生田垄低头为尘世默哀
润物无需倾诉，花香鸟语皆命格相同
四十岁之后的夜空我能念出最亮那颗星的名字
——是谁



八月

文/王永

“八月来临，我仍一事无成”——秋若尘

日子随风，一半成为故事
一半随汗水溶解泥土
而我们需要继续，走下去
即使偶尔有雨，有疼痛
日记于昨夜又增加一些多肉
绿，白。某天会生成另一种姿态
云朵变幻容易滋养眩晕。慵懒
不敢停歇即使锤头砸不出少年的梦想
向前……
我，终将与另一个自己重逢虽然一事无成
阅读过的诗歌，思念过的人
打开木桩那红色年轮。把她们挤压成逗号暂时尘封
八月。来去无恙多雨彷徨


每根异乡的木头都是多余

文/王永

霓虹努力眨眼想要衬托这里与众不同
浪费心机的“便签”们被雾霾打回原形
十一月的大地上蔓延鬼魅之气
皇城根下那些权贵，即使一根朽木
也感觉高人一等
习惯俯视人间
曾经偶遇前门楼子通道内的跪拜者
不是“谢主隆恩”。而是说着行行好吧的乞丐
那一刻，我很诧异……
在这里似乎只有银杏沾染皇亲国戚不缺“钱财”
至于那些杨树，松木，被切割才有资格进入高楼大厦
小雨中安身立命的残枝烂叶，和我
挤在角落相拥取暖